一叢花·溪堂玩月作

這首詞是一首玩賞風(fēng)景作品，但由于融進了感嘆國家興亡的內(nèi)容，從而使它的認識意義和審美意義驟然加重。全詞景象大開大變，但由于描寫有序、布局有致，又有“玩月”二字貫穿其間，加上詞作者豐富的思想感情提綱挈領(lǐng)，所以，全詞結(jié)構(gòu)仍顯得很嚴謹。

全詞共分三部分。上片起首兩句為第一部分，先總寫月照澄江、水映長空的雄偉景觀。上句由月而及江，下句由江而及月，勾勒出一幅月光水色交相輝映的壯麗圖景。“冰輪”，指月。“斜輾”，即斜照。但何以必用“輾”字而不用“照”字？蓋“輾”字有轉(zhuǎn)動的意思，用在這里，不僅與“冰輪”搭襯得當，而且，還給人以運動感，仿佛看到了倒映在江水中的皓皓月輪，正隨著江水的流動而緩緩移動?！扮R天長”，極言波明如鏡，把整個長空都映現(xiàn)出來。“江練”從謝朓《晚登三山還望京邑》詩“澄江靜如練”句而來，謂江水清澈見底，宛如一條長長的白色綢帶。“隱寒光”，則謂月光和水色渾然一體。“隱”字可謂一字傳神，寫出了月光無聲地射照江水的韻致。而“寒”字，既與上句的“冰輪”相綰合，又暗伏下片的“秋色”。這兩句的江月傳神寫照，境界闊大，景象宛然。

從“危闌”句到下片的“又疑是”句是第二部分，寫秋月照耀下的江鄉(xiāng)景色?！拔ｊ@”句承上啟下，順筆交代一下“溪堂玩月”的感受，詞人完全陶醉在這畫圖般的景色之中了?！拔ｊ@”，即高樓上的欄桿，照應(yīng)了題面中的“溪堂”二字，說明“玩月”的所在是臨江的樓臺?！白硪小?，寫出了作者憑欄玩月賞景的情態(tài)，但“醉”字不一定是“酒醉”的“醉”，而是“陶醉”的“醉”，著此一字就把詞人彼時的心態(tài)也寫出來了。詞人自我形象的出現(xiàn)，不僅豐富了這幅秋江月夜圖的內(nèi)容，也使它顯得更有情趣。接下來“隔煙村”數(shù)句，便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側(cè)面對“人如畫”的“畫”作了具體的描繪?！案魺煷濉本鋸穆犛X的角度寫漁舟夜歸?！傍Q木桹”也作“鳴榔”，漁人捕魚時用長木板敲打船舷，發(fā)出桹桹的聲音，使魚驚而入網(wǎng)，故云。但詞人只是憑欄所聞，而且又因隔著煙靄迷蒙的江村，不辨漁舟從何而來，歸向何處，故云“何處鳴桹”?！盀貔o”三句從視覺的角度著墨，寫了三種事物的三種表現(xiàn)：烏鵲倦于棲息，魚龍（復(fù)詞偏義，實際就是指魚）驚而躍起，只有北斗星默默地掛在垂楊梢頭。至于烏鵲何以“倦棲”，魚龍又何以“驚起”，是因為月光明亮，還是因為漁舟鳴桹，詞人沒說，也不必說，何況“倦”、“驚”云云，本來就包含著想象的成分，帶上了詞人的主觀感覺。這三句雖然都從局部著墨，但布局得宜，很有層次，而且靜中有動，使這幅“畫”顯得更有生意。

過片繼續(xù)寫景。換頭兩句又從整體上勾勒一筆，為上片所寫之景描繪出一個更為廣闊的背景，使整個畫面顯得更加瑰偉壯麗：蘆花千頃，江水迷茫，渺無天際的秋色籠罩著整個江鄉(xiāng)。蘆花是江鄉(xiāng)秋色中最富代表性的景物之一，寫蘆花便突出了江鄉(xiāng)的特點。而云“千頃”，則極言遼闊無垠，并非確指。至于“水微茫”，這一則是月光水色交相輝映，二則也因為蘆花紛紛揚揚，所以遠遠看去，便有了朦朦朧朧的感覺。

下片“樓臺”兩句與上片“危闌”句遙相呼應(yīng)，把鏡頭拉到自己的身邊來，進一步抒寫憑欄“玩月”的感受。詞人佇立江樓，看到秋江月夜下的清麗景象，恍若夢游仙境，又仿佛置身于洛水之濱，湘水之畔。洛水（在今河南?。?，相傳是女神宓妃出沒的地方，張衡《思玄賦》曾有“載太華之女兮，召洛浦之宓妃”的詩句，后來曹植還專門寫過一篇《洛神賦》，描寫了一個人神戀愛的故事。瀟湘，這里指湘水（在今湖南?。?，屈原《九歌》中的《湘君》篇和《湘夫人》篇，都和湘水有關(guān)，寫的是湘水之神的戀歌。這里“洛浦瀟湘”合而用之，不僅突出了江鄉(xiāng)之美，給詞人描繪的這幅秋江月夜圖涂上了一層神奇色彩，同時也強化了詞人的覽物之情，流露出詞人對江鄉(xiāng)的熱愛之忱。

結(jié)拍三句為第三部分，景象陡然一變，情調(diào)轉(zhuǎn)入悲涼，寄寓了詞人的國家興亡之感?！帮L(fēng)露”句極寫寒氣濃重，浩然莫御?！吧胶印本浜推住氨喰陛殹边b相呼應(yīng)，顯示出時間的推移、景象的變化和詞人“溪堂玩月”之久。但既云“山河影轉(zhuǎn)”，境界就更為開闊，整個空間都在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化著，而不僅僅局限于“溪堂”和“江鄉(xiāng)”，它分明織進了詞人的想象。這兩句全為結(jié)拍一句蓄勢?！敖窆拧本涫侨~的結(jié)穴所在，也是作者“溪堂玩月”的最后感觸所在。從古到今，明月無殊，普照人間。但詞人何以會有“今古照凄涼”之感呢？這種感受首先是從嚴酷的現(xiàn)實而來。半壁江山落于金人之手，而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不僅不思恢復(fù)，還對主張和堅持抗金的人進行壓制迫害，使他們“報國欲死無戰(zhàn)場”（陸游《隴頭水》）。詞人自己的抗金方略，不但未被采納、不被理解，反遭陷害。此時，詞人登上江樓，看到雄偉壯麗的秋江月夜景色，自然要引起他的無限感慨。詞人還想到了“古”，想到了歷史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南北分裂局面，故云“今古照凄涼”。“山河影轉(zhuǎn)”句已自隱寓著江山易主之感，最后再以“今古”句一結(jié)，就和盤托出了作者感時傷景的悲涼情懷，使全詞意韻和格調(diào)為之一變，帶上一層濃重的悲古傷今、感嘆興亡的色彩。這樣就使詞從詞人賞玩風(fēng)景的情事范圍開拓出去，具有了更多的內(nèi)容，提高了詞的境界，豐富了詞的內(nèi)涵?？傆^結(jié)拍三句，氣象恢宏，意境雄渾，聲情悲壯，含義深遠。

陳亮所作的詞的風(fēng)格并非單一，于豪邁奔放之外還有幽雅秀麗的一面，而這首詞則又另具風(fēng)韻，遠非豪邁奔放和幽雅秀麗所能概括。這首詞的內(nèi)容如題，通篇描繪秋江月夜的瑰麗景象，只在詞的結(jié)尾處才透露出作者感時傷懷的悲涼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