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詩題目特別,《詩經(jīng)》大多是取首句語詞為題,有的雖不是首句,但亦是詩中的語詞,而“常武”一詞不見于該詩,故說詩者議論紛紜?!睹娦颉分^其意是“有常德以立武事,因以為戒然”;朱熹《詩序辨說》申此說“蓋有二義:有常德以立武則可,以武為常則不可,此所以有美而有戒也”,對此,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駁道:“詩中極美王之武功,無戒其黷武意。毛、鄭亦無戒王之說,然則作《序》者其腐儒之見明矣?!蓖踬|(zhì)《詩總聞》謂“自南仲以來,累世著武,故曰常武”: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以為“常武”是樂名,他說:“武王克商,樂曰《大武》,宣王中興,詩曰《常武》,蓋詩即樂也。”近人或以為古常、尚通用,“常武”即尚武,與詩旨正合。按:《序》與朱說明顯牽強附會,姚批駁極是。王質(zhì)誤會南仲為文王時人,故有此說,亦不足取。惟后二說較為合理,可供參考。
此詩為宣王時之作,有詩中兩個人物為證:一是南仲,同見于《出車》,亦見《鄦惠鼎》(稱“司徒南中”),《漢書·人物表》與《后漢書·龐參傳》所載《馬融上書》都認定南仲是宣王時人。同時,王國維《觀堂集林·鬼方昆夷玁狁考》據(jù)《出車》說“赫赫南仲,玁狁于襄”,而“周時用兵玁狁事,其見于書器者,大抵在宣王之世,而宣王以后即不見有玁狁事”;又據(jù)《鄦惠鼎》與宣王時《召伯虎敦》文字相類,斷定南仲必為宣王時人。另一是程伯休父,《國語·楚語下》云重黎“其在周,程伯休父其后也。當宣時失其官守,而為司馬氏”。
此詩贊美周宣王率兵親征徐國,平定叛亂,取得重大的勝利。詩人的敘述基本按照事件的發(fā)展:首章寫宣王委任將帥并部署戰(zhàn)備任務;第二章通過尹氏向程伯休父下達作戰(zhàn)計劃。這兩章著重記述史實,一一交代重要人物,雖然極為簡括,但卻把形勢、任務、目標乃至進軍路線都說清楚了。這自然是最高統(tǒng)帥宣王的杰作,詩人以最簡潔的筆法,表現(xiàn)了宣王胸有成竹、指揮若定的氣魄與指揮才能。第三章寫進軍。詩人先從“我方”著筆:天子親征,沉穩(wěn)從容,戰(zhàn)士行軍,不緊不慢,充滿一種勝券在握的堅定信心。而敵方,在詩人筆下則是另一番景象:徐方陣營騷動、震恐,以致如五雷轟頂,倉皇失措。一鎮(zhèn)定,一驚慌,兩相對照,顯示出王師強大的力量,未戰(zhàn)已先聲奪人。第四章寫王師進擊徐夷。詩人以天怒雷震,比喻周王奮發(fā)用武;以猛虎怒吼,比喻官兵勇敢,極力突出王師驚天動地的氣勢。以此擊徐,無異泰山壓頂,自然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看:王師迅疾深入淮河腹地,切斷了徐淮的聯(lián)系,還俘獲了大批叛軍,進而扎營于此,為剿滅敵人作準備。全章八句,前用比,后用賦,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了進軍的形勢,充分顯示出王師的壓倒優(yōu)勢。第五章寫王師的無比聲威。詩人滿懷激情,借助精巧選詞,串聯(lián)比喻、排句,飽蘸筆墨,歌唱王師。這是全詩最精彩的部分,朱熹有一段絕好的分析,他說:“如飛如翰,疾也;如江如漢,眾也;如山,不可動也;如川,不可御也。綿綿,不可絕也;翼翼,不可亂也。不測,不可知也;不克,不可勝也。”(《詩集傳》)第六章寫王師凱旋,歸功天子。詩人先頌揚天子計謀允當,再說勝利是“天子之功”,然后寫到王下令“還歸”,敘述次第井然?!巴踉贿€歸”回應篇首“王命卿士”,一反映今日勝利的躊躇滿志;一表現(xiàn)昔日大敵當前的凝重心境,前后鮮明對照,首尾相連,結(jié)構(gòu)完善。此章造句頗奇特,雙句、單句“徐方”二字交替使用,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評曰:“八句‘徐方’二字一上一下,絕奇之調(diào)?!狈接駶櫋对娊?jīng)原始》評曰:“‘徐方’二字回環(huán)互用,奇絕快絕!”詩人反覆提出“徐方”,正見出對這次平徐勝利的特別重視與喜悅。徐為淮夷大國,屢與朝廷抗衡,今已降服來朝,自然極為可喜可賀,要津津樂道;同時又是天子親征,詩人怎能不張大其功,宣揚徐方“既來”、“既同”、“來庭”、“不回”??梢娺B用四個“徐方”既是內(nèi)容使然,又是抒情志感的需要,并非故意造奇。朱熹曾與上篇《江漢》比較說:“前篇召公帥師以出,歸告成功,故備載其褒賞之詞;此篇王實親行,故于卒章反覆其辭,以歸功于天子?!保ā对娂瘋鳌罚?/p>
他的見解實高于姚、方,既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
中國古代敘事詩不很發(fā)達,但如《常武》一詩,盡管在細節(jié)的敘述上精詳遠不及古希臘羅馬的史詩,卻也神完氣足,其敘事虛寫與實寫的巧妙結(jié)合,尤為一大特色,從詩歌藝術(shù)上說,即使與古希臘羅馬史詩相比,似也不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