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端薛復(fù)筵簡薛華醉歌

【鶴注】此詩是天寶十五載正月初旬作。是時方討祿山，故云“惡聞戰(zhàn)鼓悲?！比艟w已陷，身在城中，不應(yīng)詩中無一語及之，豈能快意于酒，復(fù)簡薛華乎。薛華同在座中，此乃醉后記敘席上情事而簡之?！抖乓堋罚汗湃酥孛M，端、復(fù)、薛華、 李白，詩中直稱其名，此今人所無者。【朱注】《舊唐書》：楊綰謚文正，比部郎中蘇端持兩端。卞圜曰：端，時白衣?！短瓶泼洝罚憾?，來春始及第， 獨孤及《燕集詩序》：右金吾倉曹薛華，會某某于署之公堂。薛復(fù)，未詳。

文章有神交有道①，端復(fù)得之名譽早②。愛客滿堂盡豪杰③，開筵上日思芳草④。安得健步移遠梅⑤，亂插繁花向晴昊。首敘端復(fù)筵宴。上三該主賓，下三點時景。有神有道，言兩人契合非偶。

① 孔融《薦禰衡表》：“思若有神?！雹凇犊讌沧印罚嚎鬃痈?，天下之高士也，取友以行，交游以道。《蜀志》：許靖，夙有名譽。③ 曹植詩：“公子敬愛客?！薄肚皾h書》：陳孟公，每大飲，賓客滿堂。④《晉書》：車胤，善于賞會，耐安游集之日，輒開筵待之?！稌罚骸罢律先??！弊ⅲ骸吧先眨啡找?。”《楚辭》：“何所獨無芳草兮。”⑤樂府《巾舞歌》“健兵哺，誰當吾?！?br>
千里猶殘舊冰雪①，百壺且試開懷抱②。垂老惡聞戰(zhàn)鼓悲③，急觴為緩憂心搗④。少年努力縱談笑⑤，看我形容已枯槁⑥。

次則當筵有感。春帶余寒，固當借酒舒懷。生逢世亂，又當藉酒寬憂。少易成老，不如縱酒歡笑。作三層寫意。

①殘，余也。 王粲詩：“冰雪截肌膚?！雹凇对姟罚骸扒寰瓢賶??！薄毒耪隆罚骸皯奄|(zhì)抱情，獨無匹兮?！贝藨驯Ф炙尽９旁姡骸芭R風送懷抱?！雹?蔡邕《房楨碑》：“享年垂老?！?庾信詩：“雷轅驚戰(zhàn)鼓?！雹?謝靈運詩：“急觴蕩幽默?！薄对姟罚骸拔倚膽n傷，叔焉如搗?！雹莨艠犯骸吧倌瓴慌?，老大徒傷悲?！薄稘h書》：趙李諸侍中，皆談笑大噱。⑥《 屈原傳》：“形容枯槁?！?br>
座中薛華善醉歌，歌辭自作風格老①。近來海內(nèi)為長句，汝與山東李白好②。何劉沈謝力未工③，才兼 鮑照愁絕倒④。

此乃臻簡薛華。 計東曰：長句，謂七言歌行，太白所最擅場者。太白長句，其源出于鮑照，故言何劉沈謝，但能五言，于七言則力有未工，必若鮑照七言樂府，如《行路難》之類，方為絕妙耳。公嘗以“俊逸鮑參軍”稱太白詩，正稱其長句也。

①《抱樸子》：“風格端嚴。”《顏氏家訓(xùn)》：“體度風格，去今實遠?！雹谏綎|李白，有辯在后。③《梁晉》： 何遜文章與劉孝綽，并見重于世，世謂之何劉。世祖著編論之云：“詩多而能者 沈約，少而能者 謝朓、何遜?！薄逗问险Z林》：永明末，盛為文章，吳興沈休文、陳郡謝玄暉、瑯邪 王元長，以氣類相推轂。④《宋書》：鮑照文辭贍逸，嘗為古樂府，文甚遒麗。愁絕倒，詩有愁為不及也?！妒勒f》：“衛(wèi)玠談道，平子絕倒。”

諸生頗盡新知樂①，萬事終傷不自保②。氣酣日落西風來，愿吹野水添金杯③。如■之酒?？煲猗?，亦知窮愁安在哉。忽憶雨時秋井塌⑤，古人白骨生青苔⑥，如何不飲令心哀。

末結(jié)醉歌之意。新知樂，謂主賓相得。不自保，謂亂離可憂。氣酣四句，承新知樂，忽憶三句，承不自保。此處憂樂，與前悲笑相應(yīng)。遠注：白骨青苔，人生不免，亦可以自遣矣。此章前三段，各六句，末段九句收。①《漢書·翟方進傳》：努力為諸生學問?！稏|觀漢記》：相者謂班超曰：“祭酒，布衣諸生耳。”《楚辭》：“樂莫樂于新相知?！雹凇稌罚骸叭f事隳哉?！?阮籍詩：“一身不自保。”③見風吹水動，便想添杯作酒，總是欲多飲以寬懷耳。梁武帝詩：“碧玉捧金杯?！雹堋蹲髠鳌罚骸坝芯迫鐫啤！薄肚皾h·欒布傳》：“富貴不能快意，非賢也?！雹?張綖云：井是貴者之墓，猶今言金井也，楚人皆謂楚王墳為井上。塌，傾頹也。⑥鮑照《挽歌》：“枯髏依青苔?！倍旁姼窬终麌?，脈絡(luò)流貫，不特律體為然，即歌行布置，各有條理。如此篇首提端復(fù)，是主，再提薛華，是賓，又拈少年諸生，則兼及一時 座客。其云悲笑憂樂，腰尾又互相照應(yīng)，熟此可悟作法矣。

楊慎曰：此詩本是東山李白，俗本改作山東。 樂史序《李白集》云：白客游天下，以聲妓自隨，效謝安石風流，自號東山，時人遂以東山李白稱之。子美詩句，正因其自號而稱之耳。流俗不知而妄改，近世作《一統(tǒng)志》，遂以李白入山東人物，而反引杜詩為證，兒子郢書燕說矣。

錢謙益曰：按《舊書》：白，山東人，父為任城尉，因家焉。 錢易《南部新書》亦同。元徽之作《杜工部墓志》亦云：山東人李白。蓋白隱于徂徠，時人皆以山東人稱之，故杜詩亦曰山東李白。 曾鞏以舊史為誤，非也。近時楊慎，據(jù) 李陽冰、魏顥序，欲以為東山李白。陽冰云：歌詠之際，屢稱東山，顥云：跡類謝康樂，世號為李東山，此亦偶然題目，豈可援據(jù)為稱謂乎？楊好奇曲說，不足取也。

李東陽《麓堂詩話》：唐士大夫，舉世為詩，而傳者可數(shù)，其不能者弗論，雖能者亦未必盡傳， 高適、 嚴武、 韋迢、 郭受之詩，附諸杜集皆有可觀。子美所稱與，殆非溢美。惟高詩在選者，略見于世，余則來之見也。至蘇薛乃謂其文章有神，薛華與李白并稱，而無一字可傳，豈非有幸不幸耶？
-----------仇兆鰲《杜詩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