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遇·之廿三

這是一首寓言詩。全詩雙關(guān)到底，句句是說鳥，也句句是寫人。

詩一開始就突出了詩的主角──羽毛赤青相雜的翡翠鳥。這種鳥生在南方，猶如詩人的出生地四川位于帝都長安的西南一樣。翡翠鳥筑巢在神話中名貴的三珠樹上，猶如詩人的品格高超，不同流俗。這鳥本來自由自在，雌雄雙飛，不幸為美人所喜愛，比之于黃金一般，于是這鳥就倒霉了，猶如詩人不幸為 武則天所賞識，不能不在她的統(tǒng)治下做官一樣。翡翠鳥為什么會被美人喜愛呢？由于它的羽毛長得漂亮，既可以使美人的首飾臨風招展，婀娜生光，又可以使美人的錦被結(jié)采垂花，斑爛增艷。這兩句比喻詩人的才華文采，被統(tǒng)治者用來點綴升平，增飾“治績”。所以作為鳥，就不免在炎熱的南州被殺，而將它的毛羽呈送到玉堂深處，妝點在美人的頭上與床上；作為人，就不免為統(tǒng)治者所強迫，名列朝班，喪失了在政治上抉擇的自由。有人要說，翡翠鳥既然知道自己將受到殺身之禍，何不遠走高飛呢？可憐，這鳥兒巢居南海，還能算不遠嗎？沒有用，虞人（周禮職掌打獵的官名）還是用羅網(wǎng)來找到了它。這里比喻詩人雖想隱遁，但還是難逃統(tǒng)治者的籠絡(luò)。怪來怪去怪誰呢？不論是鳥是人，總是自己有了才華，反為才華所累，正如象有齒，麝有香，因而遭受到殺身之禍一樣，看了這名貴小鳥的遭遇，那能不連聲嘆息呢？嘆鳥即所以嘆人，亦即詩人的自嘆。近人吳闿生認為“此言士不幸見知于武后”，宋人 劉辰翁認為“多是嘆世，而卒不免”，將 陳子昂比為揚雄之不幸而作莽（王莽）大夫。這些看法，都和詩人的原意是吻合的。

故事結(jié)束之后，最末第二句“多材信為累”，才把作者的正意點出。一經(jīng)點明，立即縮住，這正是寓言的手法。這一寓言情節(jié)簡單，但詩人敘述時卻沒有平鋪直敘。開首二句敘述翡翠鳥的安樂生活，第三四句立即以問句作一轉(zhuǎn)折，五六兩句馬上把首二句的和平愉快氣氛打破，落入了殘酷的結(jié)局，“炎洲”二字呼應(yīng)“南?！?，“玉堂”與“珠樹林”對照，雖則兩者都是豪華富貴的環(huán)境，而“珠樹林”中是雌雄雙棲，“玉堂陰”處是殺身委羽，詩人采用對比的手法，為下文的“嘆息”伏根。七八兩句，表面寫得很繁華熱鬧，但美人頭上、床上的“旖旎”“葳蕤”，是犧牲了雙飛雙宿的小鳥的生命換得來的，熱鬧繁華的背后，正是凄冷悲慘。第九句照文理應(yīng)該發(fā)一個問題：“為什么不遠走高飛呢？”這里詩人用精簡的手法，省去問題，而用“豈不在遐遠，虞羅忽見尋”這兩句答案，使節(jié)省掉的問題，仍能于無字句中托出，這里自問自答，又是一個轉(zhuǎn)折，然后落出正意：“多材信為累”，而以“嘆息”作為結(jié)束，用“珍禽”兩個代用詞，反應(yīng)起筆的“翡翠”?！岸嗖男艦槔邸边@一句，已由鳥說到人，平庸的寫法，接下去可以發(fā)揮一下，而詩人卻馬上縮住，一筆揚開，仍歸之于鳥。短短十二句詩，藝術(shù)結(jié)構(gòu)上卻這樣的起伏不平，大有尺幅千里之勢。

這首詩內(nèi)在的怨傷情緒是很濃重的，但在表現(xiàn)的方式上，卻采用了緩和的口氣，“溫柔敦厚”，“哀而不傷”，自是五言古詩的正聲。

（沈熙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