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首詩全借司馬相如的行事來抒發(fā)自己的憤慨。西漢著名文學(xué)家司馬相如,字長卿,才華出眾,志向遠大,但在漢武帝時只當(dāng)了一名管理前朝文帝墓園的小官。他抑郁不得志,終于棄官而去,閑居在茂陵家中。在他生前,梁孝王劉武與漢武帝劉徹都先后拋棄了他。等他死后,武帝卻把他所寫祭天地神靈的《封禪書》吹捧起來,而且親自到泰山隆重祭祀。李賀就抓住這個古人的遭遇,結(jié)合自己的身世寫出了這首寄寓深遠的《詠懷》詩。
詩分前后兩部分。前部分四句,描寫司馬相如被漢武帝遺棄后與愛妻卓文君在茂陵家居時的恩愛閑逸的生活。碧綠的蔓草掛滿了井邊的石欄,環(huán)境是那么優(yōu)美寧靜。相如白天無事,不免又對著知音文君彈起琴來,那曲曲幽韻傳達出多少難言的心事。和煦的春風(fēng)吹亂了文君美麗的鬢影。這里表面上寫得悠閑自得,充滿了一片天倫之樂,實際卻吐露出一種懷才不遇的深深寂寞和感慨,正如鮑照在《擬行路難》其六中所寫:“棄置罷官去,還家自休息?!獌捍睬皯?,看婦機中織?!蓖瑯映淙环N痛苦到接近麻木的情緒。
后部分也是四句,明寫梁王與武帝把相如像斷草敗梗一般地拋棄,只是武帝更懂得打一下、拉一把的政治權(quán)術(shù),為了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還要利用相如的遺著《封禪書》,為自己涂脂抹粉。他親自登上泰山之頂,裝模作樣地對著天地禮拜。從相如的角度著眼,這個志大才高寫下了煌煌賦作的文士,卻“惟留一簡書,金泥泰山頂”,死后還硬被拉去為統(tǒng)治者粉飾太平,這真是可恨可嘆。一個“唯”字,含蓄著訴不盡的凄涼辛酸,似乎他留給人間的貢獻,就只是這篇《封禪書》了,這實在太不公平了。
通篇似乎都是寫司馬相如,其實詩人已經(jīng)巧妙地將自己融化進去,所以詩作題為《詠懷》。茂陵家居的情景,正是長吉昌谷賦閑的寫照;而泰山頂上的封禪禮拜,也正與長吉屈身奉禮郎的虛應(yīng)禮贊如出一轍。 第二首詩抒寫了李賀在昌谷家居的生活和心情,反映了詩人的抑郁憂傷和不幸。
“日夕著書罷,驚霜落素絲。”詩人在夜晚吟詠(著書)方罷,突然瞥見一絲白發(fā)象秋霜一般地飄落下來,這個意想不到的發(fā)現(xiàn)怎能不使他心頭一震?李賀是個苦吟詩人,據(jù)說他的詩思常在驢背上覓得,隨想隨寫下來投入身邊攜帶的錦囊中。晚上取出,在燈下斟酌成篇。其母常說:“是兒要當(dāng)嘔出心來”(李商隱《李長吉小傳》)。正因為他這樣嘔心嚦血地從事創(chuàng)作,再加上家境貧寒、夙志不伸,所以二十多歲就未老先衰,白發(fā)驚秋了。
“鏡中聊自笑,詎是南山期?!币弧绑@”之余,不由便拿出鏡子細細端詳起來?!傲淖孕Α?,顯得這笑是一種對自己的無可奈何的嘲笑,一種難以名狀的苦笑,表面上似乎反應(yīng)是淡漠的、不大在意的,卻怎么也掩飾不了內(nèi)心深藏的無限悲苦。聯(lián)系詩人曾擔(dān)當(dāng)過奉禮郎這樣卑微的職位,可知這就是詩人無聲的啜泣。說他笑中含哭,大概是不過份的。
“頭上無幅巾,苦蘗已染衣?!鳖^上已沒有儒雅的頭巾可戴,身上只穿著用苦蘗染成的黃衣。這完全是一副村夫山民的打扮了。這兩句寫詩人的鄉(xiāng)居生活,已到了一貧如洗、令人酸鼻的程度。深一層看,詩人不僅是寫生活的艱難,而且也暗示自己整個身心都已浸泡在苦水之中。真乃觸處生悲,何往而非苦也。
寫到這里,詩人已把悲苦情懷推到了高潮。且看他如何收尾?!安灰娗逑~,飲水得相宜?”這是一種自我寬慰之辭,貌似曠達,其實更反襯出詩人的不幸處境。弦不可拉得太緊,詩文也是這樣,作者委婉寫來,使前面描寫中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緩和了不少。
《詠懷》這類詩,自西晉阮籍創(chuàng)體以來,或托比興,或借史實,或抒感懷,或重諷諭,其手法多變,總以顯示真實情懷,言遠旨深為貴。此篇以賦為主,直寫自身苦狀,透露不遇心態(tài),塑造出一個受壓制被鄙棄的知識分子的自我形象,就認識和審美價值而言,是有它的獨特貢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