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袁宏道

余少時過里肆中,見北雜劇有《四聲猿》,意氣豪達,與近時書生所演傳奇絕異,題曰“天池生”,疑為元人作。
后適越,見人家單幅上有署“田水月”者,強心鐵骨,與夫一種磊塊不平之氣,字畫之中,宛宛可見。
意甚駭之,而不知田水月為何人。
  一夕,坐陶編修樓,隨意抽架上書,得《闕編》詩一帙。
惡楮毛書,煙煤敗黑,微有字形。
稍就燈間讀之,讀未數(shù)首,不覺驚躍,忽呼石簣:
“《闕編》何人作者?
今耶?
古耶?
”石簣曰:
“此余鄉(xiāng)先輩徐天池先生書也。
先生名渭,字文長,嘉、隆間人,前五六年方卒。
今卷軸題額上有田水月者,即其人也。
”余始悟前后所疑,皆即文長一人。
又當(dāng)詩道荒穢之時,獲此奇秘,如魘得醒。
兩人躍起,燈影下,讀復(fù)叫,叫復(fù)讀,僮仆睡者皆驚起。
余自是或向人,或作書,皆首稱文長先生。
有來看余者,即出詩與之讀。
一時名公巨匠,浸浸知向慕云。
  文長為山陰秀才,大試輒不利,豪蕩不羈。
總督胡梅林公知之,聘為幕客。
文長與胡公約:
“若欲客某者,當(dāng)具賓禮,非時輒得出入。
”胡公皆許之。
文長乃葛衣烏巾,長揖就坐,縱談天下事,旁若無人。
胡公大喜。
是時公督數(shù)邊兵,威振東南,介胄之士,膝語蛇行,不敢舉頭;
而文長以部下一諸生傲之,信心而行,恣臆談謔,了無忌憚。
會得白鹿,屬文長代作表。
表上,永陵喜甚。
公以是益重之,一切疏記,皆出其手。
  文長自負(fù)才略,好奇計,談兵多中。
凡公所以餌汪、徐諸虜者,皆密相議然后行。
嘗飲一酒樓,有數(shù)健兒亦飲其下,不肯留錢。
文長密以數(shù)字馳公,公立命縛健兒至麾下,皆斬之,一軍股栗。
有沙門負(fù)資而穢,酒間偶言于公,公后以他事杖殺之。
其信任多此類。
  胡公既憐文長之才,哀其數(shù)困,時方省試,凡入簾者,公密屬曰:
“徐子,天下才,若在本房,幸勿脫失。
”皆曰:
“如命。
”一知縣以他羈后至,至期方謁公,偶忘屬,卷適在其房,遂不偶。
  文長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齊、魯、燕、趙之地,窮覽朔漠。
其所見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風(fēng)鳴樹偃,幽谷大都,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之于詩。
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為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哭,羈人之寒起。
當(dāng)其放意,平疇千里;
偶爾幽峭,鬼語秋墳。
文長眼空千古,獨立一時。
當(dāng)時所謂達官貴人、騷士墨客,文長皆叱而奴之,恥不與交,故其名不出于越。
悲夫!
  一日,飲其鄉(xiāng)大夫家。
鄉(xiāng)大夫指筵上一小物求賦,陰令童仆續(xù)紙丈余進,欲以苦之。
文長援筆立成,竟?jié)M其紙,氣韻遒逸,物無遁情,一座大驚。
  文長喜作書,筆意奔放如其詩,蒼勁中姿媚躍出。
余不能書,而謬謂文長書決當(dāng)在王雅宜、文征仲之上。
不論書法,而論書神:
先生者,誠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俠客也。
間以其余,旁溢為花草竹石,皆超逸有致。
  卒以疑殺其繼室,下獄論死。
張陽和力解,乃得出。
既出,倔強如初。
晚年憤益深,佯狂益甚。
顯者至門,皆拒不納。
當(dāng)?shù)拦僦粒笠蛔植豢傻谩?br>時攜錢至酒肆,呼下隸與飲。
或自持斧擊破其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
或槌其囊,或以利錐錐其兩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
  石簣言:
晚歲詩文益奇,無刻本,集藏于家。
予所見者,《徐文長集》、《闕編》二種而已。
然文長竟以不得志于時,抱憤而卒。
  石公曰:
先生數(shù)奇不已,遂為狂疾;
狂疾不已,遂為囹圄。
古今文人,牢騷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
雖然,胡公間世豪杰,永陵英主,幕中禮數(shù)異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
表上,人主悅,是人主知有先生矣。
獨身未貴耳。
先生詩文崛起,一掃近代蕪穢之習(xí),百世而下,自有定論,胡為不遇哉?
梅客生嘗寄余書曰:
“文長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詩,詩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畫。
”余謂文長無之而不奇者也。
無之而不奇,斯無之而不奇也哉!
悲夫!

徐文長傳譯文

余少時過里肆中,見北雜劇有《四聲猿》,意氣豪達,與近時書生所演傳奇絕異,題曰“天池生”,疑為元人作。后適越,見人家單幅上有署“田水月”者,強心鐵骨,與夫一種磊塊不平之氣,字畫之中,宛宛可見。意甚駭之,而不知田水月為何人。我年輕時經(jīng)過家鄉(xiāng)的店鋪,看見有北雜劇《四聲猿》。意趣和氣概豪放曠達,與近年來書生所編寫的傳奇大不相同,署名為“天池生”,懷疑它是元代人的作品。后來到越地去,看見人家單張的書幅上有署款“田水月”的,筆法剛勁有力,一種郁結(jié)在胸中的不平之氣,透露于字畫中,仿佛可見。心中十分驚訝,卻不知道田水月是誰。

一夕,坐陶編修樓,隨意抽架上書,得《闕編》詩一帙。惡楮毛書,煙煤敗黑,微有字形。稍就燈間讀之,讀未數(shù)首,不覺驚躍,忽呼石簣:“《闕編》何人作者?今耶?古耶?”石簣曰:“此余鄉(xiāng)先輩徐天池先生書也。先生名渭,字文長,嘉、隆間人,前五六年方卒。今卷軸題額上有田水月者,即其人也。”余始悟前后所疑,皆即文長一人。又當(dāng)詩道荒穢之時,獲此奇秘,如魘得醒。兩人躍起,燈影下,讀復(fù)叫,叫復(fù)讀,僮仆睡者皆驚起。余自是或向人,或作書,皆首稱文長先生。有來看余者,即出詩與之讀。一時名公巨匠,浸浸知向慕云。一天晚上,坐在陶編修家樓上,隨意抽閱架上陳放的書,得《闕編》詩集一函。紙張裝訂都很差,刷板墨質(zhì)低劣,字跡模糊不清。略湊近燈前閱讀,看了沒幾首,不由得驚喜歡躍,連忙叫石簣,問他:“《闕編》是誰作的?是今人還是古人?”石簣說:“這是我同鄉(xiāng)前輩徐天池先生著的書。先生名渭,字文長,嘉靖、隆慶間人,五六年前才去世?,F(xiàn)在卷軸、題額上有署田水月的,就是他?!蔽曳讲琶靼浊昂笏乱傻亩际俏拈L一人。再加上如今正當(dāng)詩歌領(lǐng)域荒蕪濁污的時候,得到這樣的奇珍秘寶,猶如在惡夢中被喚醒。我們倆跳起來,在燈影下,讀了又叫,叫了又讀,睡著的傭人們都被驚起。我從此以后,或者對人家口說,或者寫書信,都標(biāo)表文長先生。有來看望我的,就拿出文長的詩給他讀。一時文學(xué)界著名的人物,漸漸地知道向往仰慕他。

文長為山陰秀才,大試輒不利,豪蕩不羈??偠胶妨止笧槟豢?。文長與胡公約:“若欲客某者,當(dāng)具賓禮,非時輒得出入。”胡公皆許之。文長乃葛衣烏巾,長揖就坐,縱談天下事,旁若無人。胡公大喜。是時公督數(shù)邊兵,威振東南,介胄之士,膝語蛇行,不敢舉頭;而文長以部下一諸生傲之,信心而行,恣臆談謔,了無忌憚。會得白鹿,屬文長代作表。表上,永陵喜甚。公以是益重之,一切疏記,皆出其手。文長是山陰的秀才,鄉(xiāng)試多次未被錄取。性格直爽,無拘無束??偠胶趹椫獣运牟拍?,聘請他做幕客。文長與胡宗憲講定:“如果要我做幕客的話,要按照接待賓客的禮節(jié),不規(guī)定時間,自由進出。”胡宗憲都答應(yīng)了他。文長于是穿葛布衣服,戴黑色頭巾,拱手行禮入坐,放言暢談天下大事,好象旁邊沒有人一樣。胡宗憲非常高興。那時胡宗憲統(tǒng)率著幾個方面的兵將,威振東南一帶,軍人畏懼他以至跪著說話,匍匐在地象蛇一樣爬行,不敢抬頭;而文長作為部下一秀才而對他高傲自得,隨心所欲地行事,任意談?wù)摵烷_玩笑,絲毫沒有畏懼顧慮。正逢捕得一頭白鹿,胡宗憲請文長代作賀表。表章上達,世宗皇帝看了很高興。因此胡宗憲更加看重他,一切奏疏、公文等,都請他代作。

文長自負(fù)才略,好奇計,談兵多中。凡公所以餌汪、徐諸虜者,皆密相議然后行。嘗飲一酒樓,有數(shù)健兒亦飲其下,不肯留錢。文長密以數(shù)字馳公,公立命縛健兒至麾下,皆斬之,一軍股栗。有沙門負(fù)資而穢,酒間偶言于公,公后以他事杖殺之。其信任多此類。文長對自己的才能謀略看得很高,喜歡出奇謀妙計,談?wù)撔熊姶蛘痰男蝿莶呗源蠖嗟闷湟I(lǐng)。凡是胡宗憲所行的誘降汪直、徐海等盜寇的計謀,都和他慎密商議,然后付諸實行。文長曾經(jīng)在一座酒樓上喝酒,有幾名軍士也在樓下喝酒,酒后不肯付錢。文長暗暗寫短函迅速告達胡宗憲,胡宗憲立刻命令將軍士綁進衙門,全部斬首,全軍都害怕得大腿發(fā)抖。有一個和尚依仗有錢財而行為不軌,徐渭在喝酒時偶爾提起,后來胡宗憲借其它事把他擊斃在梃杖下。文長受到胡宗憲的信任多和這相仿。

胡公既憐文長之才,哀其數(shù)困,時方省試,凡入簾者,公密屬曰:“徐子,天下才,若在本房,幸勿脫失?!苯栽唬骸叭缑!币恢h以他羈后至,至期方謁公,偶忘屬,卷適在其房,遂不偶。胡宗憲既然憐愛文長的才華,又哀嘆他屢次考試不中,適逢鄉(xiāng)試,凡是作考官的,都暗中囑托說:“徐子是第一流才士,如在你的房里,希望不要遺漏?!笨脊俣即饝?yīng)遵照他的話去辦。有一個知縣因有其它事耽擱,晚來了一些,到了考期才拜見胡宗憲。胡宗恰巧忘了囑托他,試卷正好分發(fā)在他的房中,于是又沒有被取中。

文長既已不得志于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齊、魯、燕、趙之地,窮覽朔漠。其所見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風(fēng)鳴樹偃,幽谷大都,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之于詩。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為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哭,羈人之寒起。當(dāng)其放意,平疇千里;偶爾幽峭,鬼語秋墳。文長眼空千古,獨立一時。當(dāng)時所謂達官貴人、騷士墨客,文長皆叱而奴之,恥不與交,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文長既然不得志,不被當(dāng)?shù)揽粗兀谑欠爬诵魏?,肆意狂飲,縱情山水。他游歷了山東(齊魯)、河北(燕趙),又飽覽了塞外大漠。他所見的山如奔馬、海浪壁立、胡沙滿天和雷霆千里的景象,風(fēng)雨交鳴的聲音和奇木異樹的形狀,乃至山谷的幽深冷清和都市的繁華熱鬧,以及奇人異士、怪魚珍鳥,所有前所未見,令人驚愕的自然和人文景觀,他都一一化入了詩中。他胸中一直郁結(jié)著強烈的不平奮爭精神和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悲涼。所以他的詩有時怒罵,有時嬉笑,有時如山洪奔流于峽谷,發(fā)出轟雷般的濤聲,有時如春芽破土,充滿蓬勃的生機。有時他的詩像寡婦深夜的哭聲那樣凄厲,有時像逆旅行客沖寒啟程那樣無奈。雖然他詩作的格調(diào),有時比較卑下,但是匠心獨運,有大氣象和超人的氣概。那種如以色事人的女子一般媚俗的詩作是難以望其項背的。徐文長于為文之道有真知灼見,他的文章氣象沉著而法度精嚴(yán),他不為墨守成規(guī)而壓抑自己的才華和創(chuàng)造力,也不漫無節(jié)制地放縱議論以致傷害文章的嚴(yán)謹(jǐn)理路,真是韓愈、曾鞏一流的文章家。徐文長志趣高雅,不與時俗合調(diào),對當(dāng)時的所謂文壇領(lǐng)袖,他一概加以憤怒的抨擊,所以他的文字沒人推重,名氣也只局限在家鄉(xiāng)浙江一帶,這實在令人為之悲哀!

一日,飲其鄉(xiāng)大夫家。鄉(xiāng)大夫指筵上一小物求賦,陰令童仆續(xù)紙丈余進,欲以苦之。文長援筆立成,竟?jié)M其紙,氣韻遒逸,物無遁情,一座大驚。一日,在縣令家飲酒,縣令指著席筵上一件小東西求他做詩題詠,暗地里叫小仆人把紙張連接成一丈多長呈上,想以此難倒他。文長取筆在手,當(dāng)場作詩,寫滿了那張紙,意境和韻味剛健飄逸,那東西的神態(tài)被表達得淋漓盡致,在場的人都大為驚嘆。

文長喜作書,筆意奔放如其詩,蒼勁中姿媚躍出。余不能書,而謬謂文長書決當(dāng)在王雅宜、文征仲之上。不論書法,而論書神:先生者,誠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俠客也。間以其余,旁溢為花草竹石,皆超逸有致。文長喜好書法,他用筆奔放有如他的詩,在蒼勁豪邁中另具一種嫵媚的姿態(tài)躍然紙上,歐陽公所謂的美人遲暮另具一種韻味的說法,可用之于形容文長的書法。文長以詩、文、書法修養(yǎng)的余緒,涉筆成花鳥畫,也都超逸有情致。

卒以疑殺其繼室,下獄論死。張陽和力解,乃得出。既出,倔強如初。晚年憤益深,佯狂益甚。顯者至門,皆拒不納。當(dāng)?shù)拦僦?,求一字不可得。時攜錢至酒肆,呼下隸與飲。或自持斧擊破其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蜷称淠?,或以利錐錐其兩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后來,文長因疑忌誤殺他的繼室妻子而下獄定死罪,張元汴太史極力營救,方得出獄。晚年的徐文長對世道愈加憤恨不平,于是有意作出一種更為狂放的樣子,達官名士登門拜訪,他時常會拒絕不見。他又經(jīng)常帶著錢到酒店,叫下人仆隸和他一起喝酒。他曾拿斧頭砍擊自己的頭臚,血流滿面,頭骨破碎,用手揉摩,碎骨咔咔有聲。他還曾用尖利的錐子錐入自己雙耳一寸多深,卻竟然沒有死。周望聲稱文長的詩文到晚年愈加奇異,沒有刻本行世,詩文集稿都藏在家中。我有在浙江做官的科舉同年,曾委托他們抄錄文長的詩文,至今沒有得到。我所見到的,只有《徐文長集》、《徐文長集闕編》二種而已。而今徐文長競以不合于時,不得申展抱負(fù),帶著對世道的憤恨而死去了。

石簣言:晚歲詩文益奇,無刻本,集藏于家。予所見者,《徐文長集》、《闕編》二種而已。然文長竟以不得志于時,抱憤而卒。石公說:徐文長先生的命途多艱,坎坷不斷,致使他激憤成狂疾,狂病的不斷發(fā)作,又導(dǎo)致他被投入監(jiān)獄,從古至今文人的牢騷怨憤和遭受到的困難苦痛,再沒有能超過徐文長先生的了。但盡管如此,仍有胡公這樣的不世之豪杰,世宗這樣的英明帝王賞識他。徐文長在胡公幕中受到特殊禮遇,這是胡公認(rèn)識到了他的價值,他的上奏表文博得皇帝的歡心,表明皇帝也認(rèn)識到了他的價值,唯一欠缺的,只是未能致身顯貴而已。文長先生詩文的崛起,可以一掃近代文壇龐雜卑陋的習(xí)氣,將來歷史自會有公正的定論,又怎么能說他生不逢時,始終不被社會承認(rèn)呢?

石公曰:先生數(shù)奇不已,遂為狂疾;狂疾不已,遂為囹圄。古今文人,牢騷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雖然,胡公間世豪杰,永陵英主,幕中禮數(shù)異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表上,人主悅,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獨身未貴耳。先生詩文崛起,一掃近代蕪穢之習(xí),百世而下,自有定論,胡為不遇哉?梅客生嘗寄余書曰:“文長吾老友,病奇于人,人奇于詩,詩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畫。”余謂文長無之而不奇者也。無之而不奇,斯無之而不奇也哉!悲夫!梅客生曾經(jīng)寫信給我說:徐文長是我的老朋友,他的怪病比他這個怪人更要怪,而他作為一個奇人又比他的奇詩更要奇。我則認(rèn)為徐文長沒有一處地方不怪異奇特,正因為沒有一處不怪異奇特,所以也就注定他一生命運沒有一處不艱難,不坎坷。令人悲哀呀!

徐文長傳注解

1
葛衣烏巾:身著布衣,頭戴黑巾。此為布衣裝束。
2
督數(shù)邊兵:胡宗憲總督南直隸、浙、閩軍務(wù)。
3
介胄之士:披甲戴盔之士,指將官們。
4
膝語蛇行:跪著說話,爬著走路,形容極其恭敬惶恐。
5
會得白鹿:“三十八歲,孟春之三日,幕再招,時獲白鹿二,……令草兩表以獻。一種臣下呈于君主的文體,一般用來陳述衷情,頌賀謝圣。
6
永陵:明世宗嘉靖皇帝的陵墓,此用來代指嘉靖皇帝本人。和尚。
7
穢:丑行。指徐渭曾多次參加科舉考試未能考中。兩種文體。疏,即臣下給皇帝的奏疏。記,書牘、札子。不遇。主管部門的官員。即酒母,釀酒的發(fā)酵物,后遂以之代指酒。北方沙漠地帶。拜訪沙漠地區(qū)。大城市。生氣。旅客。稱雄文壇的氣派。古代婦人的頭巾和發(fā)飾,后也用以指代婦女。此處指男子裝著女人的媚態(tài),趨奉人,不知羞恥。幗,婦女的頭巾,用巾幗代指婦女。唐朝的韓愈、宋朝的曾鞏。匹配的人物。平素,向來。指當(dāng)時盛行于文壇的擬古風(fēng)氣。文壇。指嘉靖時后七子的代表人物王世貞、李攀龍等?!捌┤缪嘏?,老自有馀態(tài)?!毖?,美艷。有時。馀力。最終由于疑心。續(xù)娶的妻子。張元汴,字子藎,山陰人。隆慶五年(1571)廷試第一,授翰林修撰,故稱太史。胡宗憲被處死后,徐渭更加憤激。裝瘋。衙門差役。陶望齡字。同科考中的人,互稱同年。命運坎坷,遭遇不順。作者的號。監(jiān)獄。這里指身陷囹圄。間隔幾世。古稱三十年為一世。形容不常有的。雜亂、繁冗。梅國楨,字客生。萬歷進士,官兵部右侍郎。

徐文長傳背景

  徐文長是明嘉靖至萬歷年間著名的文學(xué)藝術(shù)家,幼有文名,但只考上一個秀才,以后屢試不就。他好談兵法,積極參與當(dāng)時東南沿海的抗倭戰(zhàn)爭,曾入浙閩軍務(wù)總督胡宗憲幕中,參預(yù)機宜,寫過兩篇對倭作戰(zhàn)的方案,自稱:“嘗身匿兵中,環(huán)舟賊壘,度地形為方略?!焙蠛趹棻徊断陋z,他也受到牽連,憂憤成狂,之后游歷山水,遇見總兵李成梁并教導(dǎo)其子李如松兵法戰(zhàn)略,并使李如松在萬歷二十年的朝鮮戰(zhàn)爭中大敗豐臣秀吉的日本軍。他懷才不遇,在仕途上備受傾躓,在文學(xué)上亦不得志。他與后七子李攀龍、王世貞同時,然卻是李、王的反對派。他曾批判復(fù)古派效古人某篇某體是人而“學(xué)為鳥言者”(《葉子肅詩序》)當(dāng)時復(fù)古派盛行。王、李之作遍天下,他自然受到冷落。徐文長生前雖有文集刊行,但鮮為人知。在他死后四年,袁宏道始偶然地在陶望齡的家中發(fā)現(xiàn)其詩集《闕編》,大驚異,嘆為平生僅見,于是寫了這篇傳記。

  徐文長一生侘傺潦倒,其磊落不平之氣,一一發(fā)之于詩文,“憤激無聊,放言高論,不復(fù)問古人法度為何物”。(《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其詩實力公安一派的先鞭,尤其是他批判理學(xué)之偽,提倡一己之適,蔑棄禮法,作狂傲世,更與公安三袁的處世精神相通。因此袁宏道的這一篇傳記便不同于一般記述人物的行狀。全文從徐文長的詩文不得行于世寫起,突出他懷才不遇、備受冷落的坎坷一生,同情之心溢于言表,景仰之情流注行間,寄情楮墨,表達了作者自己強烈的傲世疾俗的精神。

徐文長傳賞析

徐渭(xú wèi)是一位奇人,袁宏道的《徐文長傳》也可稱為一篇奇文。徐文長是著名的詩人、戲曲家,又是第一流的畫家、書法家,在文學(xué)史和美術(shù)史里,都有他崇高的地位。但是他一生遭遇波折。他在世時,雖然不算無名之輩,還幾乎做出一番事業(yè),但最終如這篇傳記所說的,“竟以不得志于時,抱憤而卒”。他死后,名字便漸漸為人忘了。袁宏道發(fā)現(xiàn)了他,為他刊布文集,并為之立傳,使這位塵霾無聞的人物終于大顯于世,進而揚名后代。一篇簡短的傳記,竟能重振一個被世遺忘的人物的聲名,這本身就不是一件小事。所以說,《徐文長傳》稱得上是奇文。

這篇文章寫得好,首先因為袁宏道把自己也寫了進去,在傳主身上傾注了自己的感情。袁宏道可稱徐文長的真正知己。讀者可以看到,傳文一開頭,就寫出袁宏道與陶望齡閱讀徐文長詩集《闕編》的驚喜歡躍情狀:兩人跳起來,燈影下一面讀,一面叫,將已睡的僮仆都驚醒,恨與徐文長相識之晚。這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歡喜欽佩之情,不能不叫人與作者同樣受到感染。

從表面上看,袁宏道在這篇傳中突出寫了徐文長的奇,其人奇,其事奇,他在傳末總括一句說:“余謂文長無之而不奇者也?!眰髦杏谩捌妗弊值牡胤剑_八九處之多:“奇其才”,“益奇之”,“好奇計”,“詩文益奇”,“病奇于人,人奇于詩”,“無之而不奇,斯無之而不奇也”。徐文長不平凡,他的一生也不平凡;突出寫他的奇,自然是抓住了這個人的性格與行事的特征。但是,袁宏道寫這篇傳的主旨還不在于此。這篇傳的主旨,應(yīng)該是傳中所寫的徐文長“雅不與時調(diào)合”這六個字??婆e的不利,使徐文長成為一個失意的人,憤世嫉俗的人。他“屢試屢蹶”,終生只是一個秀才,“不得志于有司”,當(dāng)然無法發(fā)揮他的才能,實現(xiàn)他的抱負(fù)。因此《徐文長傳》主要敘述的是這樣一個懷才不遇的封建時代具有代表性的知識分子,描寫他的狂放與悲憤,以及他不惜以生命與世俗相抗衡的悲劇命運。這才是《徐文長傳》的主旨。

我們看傳中徐文長的傲氣,他進見“督數(shù)邊兵,威震東南”的胡宗憲,將官們匍伏跪語,不敢舉頭,而他以部下的一個秀才卻侃侃而談。寫徐文長的悲憤,“自負(fù)才略”,“視一世士無可當(dāng)意者”,等等。這些顯然就不是只寫徐文長的奇人奇事,而是慨嘆于當(dāng)時許許多多失意者的共同遭際了。“古今文人牢騷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這才是袁宏道為徐文長作傳的真實感情流露。因此傳文末尾最后的兩句話,雖然寫的是“無之而不奇,斯無之而不奇也”,似乎仍是突出一個“奇”字,但是結(jié)語卻是一個嘆詞:“悲夫!”為什么用此二字作結(jié),讀者自然可以體會一下作者寫這篇文章的用意。

作者簡介

袁宏道
袁宏道[明代]

袁宏道(1568~1610)明代文學(xué)家,字中郎,又字無學(xué),號石公,又號六休。漢族,荊州公安(今屬湖北公安)人。宏道在文學(xué)上反對“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風(fēng)氣,提出“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的性靈說。與其兄袁宗道、弟袁中道并有才名,合稱“公安三袁”。 更多

袁宏道的詩(共130首詩)
  • 《竹枝詞》
    雪里山茶取次紅,白頭孀婦哭青風(fēng)。
    自從貂虎橫行后,十室金錢九室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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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橫塘渡》
    橫塘渡,臨水步。
    郎西來,妾東去。
    妾非倡家女,紅樓大姓婦。
    吹花誤唾郎,感郎千金顧。
    妾家住虹橋,朱門十字路。
    認(rèn)取辛夷花,莫過楊梅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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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棹歌行》
    妾家白蘋洲,隨風(fēng)作鄉(xiāng)土;
    弄篙如弄針,不曾拈一縷。
    四月魚苗風(fēng),隨君到巴東。
    十月洗河水,送君發(fā)揚子。
    揚子波勢惡,無風(fēng)糧亦作。
    江深得魚難,鸕鶿充糕臛。
    生子若鳧雛,穿江復(fù)入湖。
    長時剪荷葉,與兒作衣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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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堤女》
    文窗斜對木香籬,胡粉薄施細(xì)作眉。
    貪向墻頭看車馬,不知裙著刺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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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聞省城急報》
    黃鵠磯頭紅染淚,手殺都堂如兒戲;
    飛鞍疊騎塵碾塵,報書一夕三回至。
    天子圣明臣斂手,胸臆決盡天下事。
    二百年來好紀(jì)網(wǎng),辰裂星紛委平地。
    天長閽永叫不聞,健馬那堪持朽轡。
    書生痛哭倚蒿籬,有錢難買青山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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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擬古出塞(五首)
    李東陽李東陽〔明代〕
    邏騎朝出塞,胡來屢沖突。
    我軍摧其鋒,殺氣滿川窟。
    將驕聞裹瘡,戰(zhàn)勝多白骨。
    兵家貴萬全,豈足較毫發(fā)。
    十金買首功,百金紀(jì)勛伐。
    京軍得先升,邊卒長獨沒。
    卑情思上達,疏賤不得謁。
    日暮獨無言,岧峣見宮闕。
    ¤
  • 竹枝詞·日照峰頭紫霧開
    楊慎楊慎〔明代〕
    日照峰頭紫霧開,雪消江面綠波來。
    魚腹浦邊曬網(wǎng)去,麝香山上打柴回。
  • 蕉雪齋庭下送鄒舜五
    〔明代〕
    幾點蕭疏雨,新陰閉戶生。
    美人來冉冉,相斗綠盈盈。
    似雪山齋冷,無風(fēng)水簟清。
    離魂凄入夜,葉葉起秋聲。
  • 橫云山居
    劉璟劉璟〔明代〕
    山蒼蒼兮欲雨,云橫覆兮歸汝。
    有龍兮不霖,使云橫兮愁我心。
    弦枯桐兮我琴鳴,鳥不聞兮孰為我音?
  • 詠雁字·蒹葭白露早紛紛
    唐時升唐時升〔明代〕
    蒹葭白露早紛紛,上下參差意象分。
    朔漠南來應(yīng)累譯,衡陽北望盡同文。
    方思坐臥觀三日,又見紆回作五云。
    一一總成龍鳳質(zhì),可教容易換鵝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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