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楔子(外扮石府尹引張千上,詩云),少小知名達(dá)禮闈,白頭猶未解朝衣。
年來屢上陳情疏,怎奈君恩不放歸。
老夫姓石名敏,字好問。
幼年進(jìn)士及第,隨朝數(shù)載,累蒙擢用。
謝圣恩可憐,除授濟南府尹之職。
我有個同窗故友,姓韓名輔臣。
這幾時不知兄弟進(jìn)取功名去了,還只是游學(xué)四方?
一向音信杳無,使老夫不勝懸念。
今日無甚事,在私宅閑坐。
張千,門首覷者,若有客來時,報復(fù)我知道。
(張千云)理會的。
(末扮韓輔臣上,詩云)流落天涯又幾春,可憐辛苦客中身。
怪來喜鵲迎頭噪,濟上如今有故人。
小生姓韓名輔臣,洛陽人氏。
幼習(xí)經(jīng)史,頗看詩書,學(xué)成滿腹文章,爭奈功名未遂。
今欲上朝取應(yīng),路經(jīng)濟南府過,我有個八拜交的哥哥是石好問,在此為理,且去與哥哥相見一面,然后長行。
說話中間,早來到府門了也。
左右,報復(fù)去。
道有故人韓輔臣特來相訪。
(張千報云)稟老爺?shù)弥?,有韓輔臣在于門首。
(府尹云)老夫語未懸口,兄弟早到。
快有請!
(張千云)請進(jìn)。
(做見科)(韓輔臣云)哥哥,數(shù)載不見,有失問候。
請上,受你兄弟兩拜。
(做拜科)(府尹云)京師一別,幾經(jīng)寒暑,不意今日惠顧,殊慰鄙懷。
賢弟請坐。
張千,看酒來!
(張千云)酒在此。
(做把盞科)(府尹云)兄弟滿飲一杯。
(做回酒科)(韓輔臣云)哥哥也請一杯!
(府尹云)筵前無樂,不成歡樂。
張千,與我喚的那上廳行首杜蕊娘來,服侍兄弟飲幾杯酒。
(張千云)理會的。
出的這門來,這是杜蕊娘門首。
杜大姐在家么?
(正旦扮杜蕊娘上,云)誰喚門哩?
我開了這門看,(做見科)(張千云)府堂上喚官身哩。
(正旦云)要官衫么?
(張千云)是小酒,免了官衫。
(做行科)(張千云)大姐,你立在這里,待我報復(fù)去。
(做報科)(府尹云)著他進(jìn)來。
(正旦做見科,云)相公,喚妾身有何分付?
(府尹云)喚你來別無他事,這一位白衣卿相,是我的同窗故交,你把體面相見咱。
(正旦做拜科)(韓輔臣慌回禮云)嫂嫂請起!
(府尹云)兄弟也,這是上廳行首杜蕊娘。
(韓輔臣云)哥哥,我則道是嫂嫂。
(背云)一個好婦人也!
(正旦云)一個好秀才也!
(府尹云)將酒來!
蕊娘,行酒。
(正旦與韓連遞三杯科)(府尹云)住,住!
兄弟,我也吃一鐘兒。
(韓輔臣云)呀!
卻忘了送哥哥。
(正旦遞府尹酒,飲科)(正旦云)秀才高姓大名(韓輔臣云)小生洛陽人氏,姓韓名輔臣。
小娘子誰氏之家,姓甚名誰?
(正旦云)妾身姓杜,小字蕊娘。
(韓輔臣云)元來見面勝似聞名!
(正旦云)果然才子,豈能無貌!
(府尹云)蕊娘,你問秀才告珠玉。
(韓輔臣云)兄弟對著哥哥跟前,怎敢提筆?
正是弄斧班門,徒遺笑耳。
(府尹云)兄弟休謙!
(韓輔臣云)這等,兄弟呈丑也。
(做寫科,云)寫就了。
蕊娘,你試看咱。
(正旦念云)詞寄[南鄉(xiāng)子]。
(詞云)裊娜復(fù)輕盈,都是宜描上翠屏。
語若流鶯聲似燕,丹青,燕語鶯聲怎畫成?
難道不關(guān)情,欲語還羞便似曾。
占斷楚城歌舞地,娉婷,天上人間第一名。
好高才也!
(韓輔臣云)兄弟此行,本為上朝取應(yīng),只因與哥哥久闊,迂道拜訪。
幸睹尊顏,復(fù)蒙嘉宴。
爭奈試期將近,不能久留。
酒散之后,便當(dāng)奉別。
(府尹云)賢弟且休去,略住三朝五日,待老夫赍發(fā)你一路鞍馬之費,未為遲也。
張千,打掃后花園,請秀才在書房中安下者!
(韓輔臣云)花園冷靜,怕不中么?
(府尹云)既如此,就在蕊娘家安歇如何?
(韓輔臣云)愿隨鞭鐙!
(府尹云)你看他,一讓一個肯。
蕊娘,這是我至交的朋友,與你兩錠銀子,拿去你那母親做茶錢,休得怠慢了秀才者!
(正旦云)多謝相公。
(韓輔臣云)兄弟謝了哥哥。
大姐,到你家中,拜你那媽媽去來。
(正旦云)秀才,俺娘忒愛錢哩!
(韓輔臣云)大姐,不妨事,我多與他些錢鈔便了也。
(正旦唱)【仙呂】【端正好】鄭六遇妖狐,崔韜逢雌虎,那大曲內(nèi)盡是寒儒。
想知今曉古人家女,都待與秀才每為夫婦。
【幺篇】既不呵,那一片俏心腸,那里每堪分付?
那蘇小卿不辨賢愚,比如我五十年不見雙通叔;
休道是蘇媽媽,也不是醉驢驢。
我是他親生的女,又不是買來的奴,遮莫拷的我皮肉爛,煉的我骨髓枯,我怎肯跟將那販茶的馮魁去!
(同韓下)(府尹云)你看我那兄弟,秀才心性,又是那吃酒的意兒,別也不別,徑自領(lǐng)著杜蕊娘去了也。
且待三朝五日,差人探望兄弟去。
古語有云:
樂莫樂兮新相知。
豈不信然!
(詩云)華省芳筵不待終,忙攜紅袖去匆匆。
雖然故友情能密,爭似新歡興更濃!
(下)第一折(搽旦扮卜兒上,詩云)不紡絲麻不種田,一生衣飯靠皇天。
盡道吾家皮解庫,也自人間賺得錢。
老身濟南府人氏。
自家姓李,夫主姓杜。
所生一個女兒,是上廳行首杜蕊娘。
近日有個秀才,叫做韓輔臣,卻是石府尹老爺送來的,與俺女兒作伴。
俺這妮子,一心待嫁他,那廝也要娶我女兒;
中間被我不肯,把他攆出去了。
怎么這一會兒不見俺那妮子,莫非又趕那廝去?
待我喚他:
蕊娘,賤人那里?
(正旦領(lǐng)梅香上,向古門道云)韓秀才,你則躲在房里坐,不要出來,待我和那虔婆頹鬧一場去!
(韓輔臣做應(yīng)云)我知道。
(正旦云)自從和韓輔臣作伴,又早半年光景。
我一心要嫁他,他一心要娶我,則被俺娘板障,不肯許這門親事。
我想一百二十行,門門都好著衣吃飯;
偏俺這一門,卻是誰人制下的?
忒低微也呵!
(唱)【仙呂】【點絳唇】則俺這不義之門,那里有買賣營運?
無資本,全憑著五個字迭辦金銀。
(帶云)可是那五個字?
(唱)無過是惡、劣、乖、毒、狠!
【混江龍】無錢的可要親近,則除是驢生戟甕生根。
佛留下四百八門衣飯,俺占著七十二位兇神。
才定腳謝館接迎新子弟,轉(zhuǎn)回頭霸陵誰識舊將軍?
投奔我的都是那矜爺害娘、凍妻餓子、折屋賣田、提瓦罐爻槌運;
那些個慈悲為本,多則是板障為門。
(云)梅香,你看奶奶做甚么哩?
(梅香云)奶奶看經(jīng)哩!
(正旦云)俺娘口業(yè)作罪,你這般心腸,多少經(jīng)文懺的過來?
枉作的業(yè)深了也!
(唱)【油葫蘆】炕頭上主燒埋的顯道神,沒事哏,苘麻頭斜皮臉老魔君。
拿著一串?dāng)?shù)珠,是嚇子弟降魔?。?br>輪著一條柱杖,是打鸂鶒無情棍。
閑茶房里那一伙老業(yè)人,酒杯間有多少閑議論;
頻頻的間阻休熟分,三夜早趕離門。
(梅香云)姐姐,這話說差了!
我這門戶人家,巴不得接著子弟,就是錢龍入門,百般奉承他,常怕一個留他不住;
怎么剛剛?cè)?,便要趕他出門?
決無此理。
(正旦云)梅香,你那里知道!
(唱)【天下樂】他只待夜夜留人夜夜新,殷勤,顧甚的恩!
不依隨又道是我女孩兒不孝順。
今日個漾人頭廝摔,含熱血廝噴,定奪俺心上人。
(做見科,正旦云)母親,吃甚么茶飯那?
(卜兒云)灶窩里燒了幾個燈盞,吃甚么飯來!
(正旦唱)【醉扶歸】有句話多多的苦告你老年尊,累累的囑托近比鄰,一片花飛減卻春,我如今不老也非為嫩,年紀(jì)小呵須是有氣分,年紀(jì)老無人問。
(云)母親,嫁了您孩兒罷,孩兒年紀(jì)大了也!
(卜兒云)丫頭,拿鑷子來,鑷了鬢邊的白發(fā),還著你覓錢哩!
(正旦云)母親,你只管與孩兒撇性怎的?
(卜兒云)我老人家如今性子淳善了,若發(fā)起村來,怕不筋都敲斷你的!
(正旦唱)【金盞兒】你道是性兒淳,我道你意兒村,提起那人情來往佯裝鈍。
(帶云)有幾個打踅客旅輩,丟下些刷牙掠頭,問奶奶要盤纏家去。
(唱)你可早耳朵閉、眼睛昏;
前門里統(tǒng)鏝客,后門里一個使錢勤;
揉開汪淚眼,打拍老精神。
(云)母親。
嫁了你孩兒者!
(卜兒云)我不許嫁,誰敢嫁?
有你這樣生忿忤逆的!
(正旦唱)【醉中天】非是我偏生忿,還是你不關(guān)親,只著俺淡抹濃妝倚市門,積趲下金銀囤。
(卜兒做怒科,云)你這小賤人,你今年才過二十歲,不與我覓錢,教那個覓錢?
(正旦唱)你道俺才過二旬,有一日粉消香褪,可不道老死在風(fēng)塵?
(云)母親,你嫁了孩兒罷!
(卜兒云)小賤人,你要嫁那個來?
(正旦唱)【寄生草】告辭了鳴珂巷,待嫁那韓輔臣。
這紙湯瓶再不向紅爐頓,鐵煎盤再不使清油混,銅磨笴再不把頑石運。
(卜兒云)你要嫁韓輔臣這窮秀才,我偏不許你!
(正旦唱)怎將咱好姻緣,生折做斷頭香;
休想道潑煙花,再打入迷魂陣。
(卜兒云)那韓輔臣有甚么好處,你要嫁他?
(正旦唱)【賺煞】十度愿從良,長則九度不依允。
也是我八個字無人主婚,空盼上他七步才華遠(yuǎn)近聞,六親中無不歡欣。
改家門,做的個五花誥夫人,駟馬高車錦繡裀。
道俺有三生福分,正行著雙雙好運。
(卜兒云)好運,好運,卑田院里趕趁!
你要嫁韓輔臣,這一千年不長進(jìn)的,看你打蓮花落也!
(正旦唱)他怎肯教一年春盡又是一年春。
(下)(卜兒云)俺女兒心心念念,只要嫁韓秀才,我好歹偏不嫁他。
俺想那韓秀才是個氣高的人,他見俺有些閑言閑語,必然使性出門去;
俺再在女孩兒根前調(diào)撥他,等他兩個不和,訕起臉來,那時另接一個富家郎,才中俺之愿也。
正是:
小娘愛的俏,老鴇愛的鈔。
則除非弄冷他心上人,方才是我家里錢龍到。
(下)第二折(韓輔臣上,詩云)一生花柳幸多緣,自有嫦娥愛少年。
留得黃金等身在,終須買斷麗春園。
我韓輔臣,本為進(jìn)取功名,打從濟南府經(jīng)過。
適值哥哥石好問在此為理,送我到杜蕊娘家安歇。
一住半年以上,兩意相投,不但我要娶他,喜得他也有心嫁我,爭奈這虔婆百般板障。
俺想來,他只為我囊中錢鈔已盡;
況見石府尹滿考朝京,料必不來復(fù)任,越越的欺負(fù)我,發(fā)言發(fā)語,只要攆我出門去。
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生受得一口氣?
出了他門,不覺又是二十多日。
你道我為何不去,還在濟南府淹閣?
倒也不是盼俺哥哥復(fù)任,思量告他;
只為杜蕊娘他把俺赤心相待,時常與這虔婆合氣,尋死覓活,無非是為俺家的緣故。
莫說我的氣高,那蕊娘的氣比我還高的多哩!
他見我這日出門時節(jié),竟自悻悻然去了,說也不和他說一聲兒,必然有些怪我。
這個怪也只得由他怪,本等是我的不是。
以此沉吟展轉(zhuǎn),不好便離此處。
還須親見蕊娘,討個明白。
若他也是虔婆的見識,沒有嫁我之心,卻不我在此亦無指望了,不如及早上朝取應(yīng),干我自家功名去。
他若是好好的依舊要嫁我,一些兒不怪我,便受盡這虔婆的氣,何忍負(fù)之。
今日打聽得虔婆和他一班兒老姊妹在茶房中吃茶,只得將我羞臉兒揣在懷里,再到蕊娘家去走一遭。
(詞云)我須是讀書人凌云豪氣,偏遇這潑虔婆全無顧忌。
天若使石好問復(fù)任濟南,少不的告他娘著他流遞。
(下)(正旦引梅香上,云)我杜蕊娘一心看上韓輔臣,思量嫁他;
爭奈我母親不肯,倒發(fā)出許多說話,將他趕逐出門去了。
我又不曾有半句兒惱著他,為何一去二十多日,再也不來看我?
教我怎生放心得下?
聞得母親說,他是爛黃齏,如今又纏上一個粉頭,道強似我的多哩!
這話我也不信。
我想,這濟南府教坊中人,那一個不是我手下教道過的小妮子?
料必沒有強似我的。
若是他果然離了我家,又去踹別家的門,久以后我在這街上行走,教我怎生見人那!
(唱)【南呂】【一枝花】東洋海洗不盡臉上羞,西華山遮不了身邊丑,大力鬼頓不開眉上鎖,巨靈神劈不斷腹中愁。
閃的我有國難投,抵多少南浦傷離后。
愛你個殺才沒去就,明知道雨歇云收,還指望待天長地久。
【梁州第七】這廝懶散了雖離我眼底,忔憎著又在心頭。
出門來信步閑行走,遙瞻遠(yuǎn)岫,近俯清流;
行行廝趁,步步相逐,知他在那搭兒里續(xù)上綢繆?
知他是怎生來結(jié)做冤仇?
俏哥哥不爭你先和他暮雨朝云,劣奶奶則有分吃他那閑茶浪酒,好姐姐幾時得脫離了舞榭歌樓?
不是我出乖弄丑,從良棄賤,我命里有終須有,命里無枉生受。
只管撲地掀天無了休,著甚么來由!
(梅香云)姐姐,你休煩惱,姐夫好歹來家也!
(正旦云)梅香,將過琵琶來,待我散心適悶咱!
(梅香取砌末科,云)姐姐,琵琶在此。
(正旦彈科)(韓輔臣上,云)這是杜大姐家門首。
我去的半月期程,怎么門前的地也沒人掃,一刬的長起青苔來,這般樣冷落了也?
(正旦做聽科,云)那斯來了也!
我則推不看見。
(韓輔臣做入見科,云)大姐,祗揖!
(正旦做彈科,唱)【牧羊關(guān)】不見他思量舊,倒有些兩意兒投。
-我見了他撲鄧鄧火上澆油,恰便似鉤搭住魚腮,箭穿了雁口。
(韓輔臣云)元來你那舊性兒不改,還彈唱哩!
(正旦做起拜科)(唱)你怪我依舊拈音樂,則許你交錯勸觥籌?
你不肯冷落了杯中物,我怎肯生疏了弦上手?
(韓輔臣云)那一日吃你家媽媽趕逼我不過,只得忍了一口氣,走出你家門,不曾辭別的大姐,這是小生得罪了!
(正旦唱)【罵玉郎】這的是母親故折鴛鴦偶,須不是咱設(shè)下惡機謀,怎將咱平空拋落他人后?
今日個何勞你貴腳兒又到咱家走?
(韓輔臣云)大姐何出此言?
你元許嫁我哩!
(正旦唱)【感皇恩】咱本是潑賤娼優(yōu),怎嫁得你俊俏儒流?
(韓輔臣云)這是有盟約在前的。
(正旦唱)把枕畔盟、花下約、成虛謬。
(韓輔臣云)我出你家門也只得半個多月,怎便見得虛謬了那?
(正旦唱)你道是別匆匆無多半月,我覺的冷清清勝似三秋。
(韓輔臣跪科,云)大姐,我韓輔臣不是了,我跪著你請罪罷!
(正旦不睬科,云)那個要你跪!
(唱)越顯的你嘴兒甜、膝兒軟、情兒厚。
(韓輔臣云)我和你生則同衾,死則同穴哩。
(正旦唱)【采花歌】往常個侍衾裯,都做了付東流,這的是娼門水局下場頭!
(韓輔臣云)大姐,只要你有心嫁我,便是卓文君也情愿當(dāng)壚沽酒來。
(正旦唱)再休提卓氏女、親當(dāng)沽酒肆,只被你雙通叔、早掘倒了玩江樓。
(韓輔臣跪科,云)大姐,你休這般惱我,你打我?guī)紫铝T。
(正旦唱)【三煞】既你無情呵,休想我指甲兒蕩著你皮肉;
似往常有氣性,打的你見骨頭。
我只怕年深了也難收救,倒不如早早丟開,也免的自僝自僽。
(韓輔臣云)你不發(fā)放我起來,便跪到明日,我也只是跪著。
(正旦唱)頑涎兒卻依舊,我沒福和你那鶯燕蜂蝶為四友,甘分做跌了彈的斑鳩。
【二煞】有耨處散誕松寬著耨,有偷處寬行大步偷,何須把一家苦苦死淹留?
也不管設(shè)誓拈香,到處里停眠整宿,說著他瞞心的謊、昧心的咒。
你那手怎掩旁人是非口?
說的困須休。
【尾煞】高如我三板兒的人物也出不得手,強如我十倍兒的聲名道著處有。
尋些虛脾,使些機彀,用些工夫,再去趁逐。
你與我高揎起春衫酒淹袖,舒你那攀蟾折桂的指頭,請先生別挽一枝章臺路旁柳。
(下)(韓輔臣做嘆科,云)嗨,杜蕊娘真?zhèn)€不認(rèn)我了!
我只道是虔婆要錢趕我出去,誰知杜蕊娘的心兒也變了。
他一家門這等欺負(fù)我,如何受的過?
只得再消停幾日,等我哥哥一個消耗。
來也不來,又作處置。
(詩云)怪他紅粉變初心,不獨虔婆太逼臨。
今日床頭看壯士,始知顏色在黃金。
(下)第三折(石府尹上,云)老夫石好問是也。
三年任滿朝京,圣人道俺賢能清正,著復(fù)任濟南。
不知俺那兄弟韓輔臣進(jìn)取功名去了,還是淹留在杜蕊娘家?
使老夫時常懸念。
已曾著人探聽他蹤跡,未見回報。
張千,門首覷者,待探聽韓秀才的人來,報復(fù)我知道。
(韓輔臣上,云)聞得哥哥復(fù)任濟南,被我等著了也。
來到此間,正是濟南府門首。
張千,報復(fù)去,道韓輔臣特來拜訪。
(張千報科)(石府尹云)道有請。
(見科)(韓輔臣云)恭喜哥哥復(fù)任名邦!
做兄弟的久容空囊,不曾具得一杯與哥哥拂塵,好生慚愧。
(石府尹做笑科,云)我以為賢弟扶搖萬里,進(jìn)取功名去了,卻還淹留妓館,志向可知矣!
(韓輔臣云)這幾時你兄弟被人欺侮,險些兒一口氣死了,還說那功名怎的!
(石府尹云)賢弟,你在此盤纏缺少,不能快意是有的,那一個就敢欺負(fù)著你?
(韓輔臣云)哥哥不知,那杜家老鴇兒欺負(fù)兄弟也罷了,連蕊娘也欺負(fù)我。
哥哥,你與我做主咱!
(石府尹云)這是你被窩兒里的事,教我怎么整理?
(韓輔臣云)您兄弟唱喏。
(石府尹不禮科,云)我也會唱喏。
(韓輔臣云)我下跪。
(石府尹又不禮科,云)我也會下跪。
(韓輔臣云)哥哥,你真不肯整理,教我那里告去?
您兄弟在這濟南府里倚仗哥哥勢力,那個不知?
今日白白的吃他娘兒兩個一場欺負(fù),怎么還在人頭上做人?
不如就著府堂觸階而死罷了!
(做跳科。
石府尹忙扯住,云)你怎么使這般短見?
你要我如何整理?
(韓輔臣云)只要哥哥差人拿他娘兒兩個來,扣廳責(zé)他四十,才與您兄弟出的這一口臭氣。
(石府尹云)這個不難;
但那杜蕊娘肯嫁你時,你還要他么?
(韓輔臣云)怎么不要?
(石府尹云)賢弟不知,樂戶們一經(jīng)責(zé)罰過了,便是受罪之人,做不得士人妻妾。
我想,此處有個所在,叫做金線池,是個勝景去處;
我與你兩錠銀子,將的去臥番羊,窨下酒,做個筵席,請他一班兒姊妹來到池上賞宴,央他們替你賠禮,那其間必然收留你在家,可不好那?
(韓輔臣做揖科,云)多謝哥哥厚意!
則今日便往金線池上安排酒果走一遭去也。
(下)(石府尹云)兄弟去了也。
這一遭好共歹成就了他兩口兒,可來回老夫的話。
(詩云)錢為心所愛,酒是色之媒。
會看鴛鴦羽,雙雙池上歸。
(下)(外旦三人上,云)妾身張嬤嬤,這是李妗妗,這是閔大嫂,俺們都是杜蕊娘姨姨的親眷。
今日在金線池上,專為要勸韓輔臣、杜蕊娘兩口兒圓和。
這席面不是俺們設(shè)的,恐怕蕊娘姨姨知道是韓姨夫出錢安排酒果,必然不肯來赴,因此只說是俺們請他。
酒席中間,慢慢的勸他回心,成其美事。
道猶未了,蕊娘姨姨早來也。
(正旦上,相見科,云)妾身有何德能,著列位奶奶們置酒張筵,何以克當(dāng)?
(唱)【中呂】【粉蝶兒】明知道書生教門兒負(fù)心短命,盡教他海角飄零。
沒來由強風(fēng)情,剛可喜男婚女聘。
往常我千戰(zhàn)千贏,透風(fēng)處使心作幸。
【醉春風(fēng)】能照顧眼前坑,不提防腦后井。
人跟前不恁的吃場撲騰,呆賤人幾時能夠醒、醒?
雖是今番,系干宿世,事關(guān)前定。
(眾旦云)這是首席,姨姨請坐。
(正旦云)看了這金線池,好傷感人也!
(唱)【石榴花】-恰便似藕絲兒分破鏡花明,我則見一派碧澄澄,東關(guān)里猶自不曾經(jīng),到如今整整半載其程。
眼前面兜率神仙境,有他呵怎肯道驀出門庭?
那時節(jié)眼札毛和他廝拴定,矮房里相撲著悶懷縈。
【斗鵪鶉】虛度了麗日和風(fēng),枉誤了良辰美景。
往常俺動腳是熬煎,回頭是撞挺。
拘束的剛剛轉(zhuǎn)過雙眼睛,到如今各自托生:
我依舊安業(yè)著家,他依舊離鄉(xiāng)背井。
(眾旦云)俺們都與姨姨奉一杯酒!
(正旦唱)【普天樂】小妹子是愛蓮兒,你都將我相欽敬;
茶兒是妹子,你與我好好的看承;
小妹子是玉伴哥,從來有些獨強性。
(眾旦云)姨姨,你為何嗟聲嘆氣的?
今日這樣好天氣,又對著這樣好景致,務(wù)要開懷暢飲,做一個歡慶會才是。
(正旦唱)說甚么人歡慶,引得些鴛鴦兒交頸和鳴,忽的見了,慍的面赤,兜的心疼。
(眾旦云)姨姨,俺則這等吃酒可不冷靜?
(正旦云)待我行個酒令,行的便吃酒,行不的罰金線池里涼水。
(眾旦云)俺們都依著姨姨的令行。
(正旦云)酒中不許提著韓輔臣三字,但道著的,將大觥來罰飲一大觥。
(眾旦云)知道。
(正旦唱)【醉高歌】或是曲兒中唱幾個花名。
(眾旦云)我不省得。
(正旦唱)詩句里包籠著尾聲,(眾旦云)我不省得。
(正旦唱)續(xù)麻道字針針頂,(眾旦云)我不省的。
(正旦唱)正題目當(dāng)筵合笙。
(眾旦云)我不省的,則罰酒罷!
(正旦云)拆白道字、頂針續(xù)麻、搊箏撥阮,你們都不省得,是不如韓輔臣。
(眾旦云)呀!
姨姨,你可犯了令也!
將酒來,罰一大觥。
(正旦飲科,唱)【十二月】想那廝著人贊稱,天生的濟楚才能;
只除了心不志誠,諸余的所事兒聰明。
本分的從來老成,聰俊的到底雜情。
【堯民歌】麗春園則說一個俏蘇卿,明知道不能勾嫁雙生,向金山壁上去留名,畫船兒趕到豫章城。
撇甚么清!
投至得你秀才每忒寡情,先接了馮魁定。
(正旦做嘆氣科,云)我不合道著韓輔臣,被罰酒也。
(眾旦云)姨姨,又犯令了!
再罰一大觥。
(正旦做飲科,唱)【上小樓】閃的我孤孤另另,說的話涎涎鄧鄧;
俺也曾輕輕喚著,躬躬前來,喏喏連聲。
但酒醒硬打掙,強詞奪正,則除是醉時節(jié)酒淘真性。
(正旦做醉跌科,眾旦扶科)(韓輔臣上.換科)(眾旦下)(正旦唱)【幺篇】不死心想著舊情,他將我廝看廝待,廝知廝重,廝欽廝敬。
不是我把定、無記性,言多傷行。
扶咱的小哥每是何名姓?
(韓輔臣云)是小生韓輔臣。
(正旦云)你是韓輔臣?
靠后!
(唱)【耍孩兒】我為你逼綽了當(dāng)官令,(帶云)謝你那大尹相公呵!
(唱)煙花簿上除抹了姓名,交絕了怪友和狂朋,打并的戶凈門清。
試金石上把你這子弟每從頭兒畫,分兩等上把郎君子細(xì)秤。
我立的其身正,倚仗著我花枝般模樣,愁甚么錦片也似前程!
【二煞】我比那墻賊蝎螫索自忍,我比那俏郎君掏摸須噤聲,那里也惡茶白賴尋爭競?
最不愛打揉人七八道貓煞爪,掐扭的三十馱鬼捏青。
看破你傳槽病,摑著手分開云雨,騰的似線斷風(fēng)箏。
【尾煞】我和你半年多衾枕恩,一片家繾綣情,交明春歲數(shù)三十整(帶云)我老了也,你要我怎的?
(唱)你且把這不志誠的心腸與我慢慢等!
(做摔開科,下)(韓輔臣云)嗨,他真?zhèn)€不喜歡我了,更待干罷!
只得到俺哥哥那里告他去。
(下)第四折(石府尹引張千上,詩云)三載為官臥治過,別無一事系心窩。
唯余故友鴛鴦會,金線池頭竟若何?
老夫石好問,為兄弟韓輔臣、杜蕊娘,在金線池上著他兩口兒成合。
這早晚不見來回話,多咱是圓和了也。
張千,抬放告牌出去。
(韓輔臣上,云)門上的,與俺通報去,說韓輔臣是告狀的,要見!
(張千報科,韓輔臣做入見科,云)哥哥,拜揖。
(石府尹云)兄弟,您兩口兒完成了么?
(韓輔臣云)若完成了時,這早晚正好睡哩,也不到你衙門里來了!
那杜蕊娘只是不肯收留我,今日特來告他。
(石府尹云)他委實不肯便罷了,教我怎生斷理?
(韓輔臣云)哥哥,你不肯斷理,您兄弟唱喏。
(做揖,石府尹不禮科,云)我不會唱喏那!
(韓輔臣云)您兄弟下跪。
(做跪,石府尹不禮科,云)我不會下跪那!
(韓輔臣云)你再四的不肯斷理,我只是死在你府堂上,教你做官不成。
(做觸階,石府尹忙扯科,云)那個愛女娘的,似你這般放刁來!
罷、罷、罷!
我完成了你兩口兒。
張千,與我拿將杜蕊娘來者!
(張千云)理會的。
(喚科,云)杜蕊娘,衙門里有勾!
(正旦上,云)哥哥,喚我做甚么?
(張千云)你失誤了官身,老爺在堂上好生著惱哩!
(正旦云)可怎了也!
(唱)【雙調(diào)】【新水令】忽傳臺旨到咱麗春園測道是除抹了舞裙歌扇。
逢個節(jié)朔,遇個冬年,拿著這一盞兒茶錢,告哥哥可憐見。
(云)可早來到府門首也。
哥哥,你與我做個肉屏風(fēng)兒,等我偷覷咱。
(張千云)這使的。
(正旦做偷覷,內(nèi)吆喝科,旦唱)【沉醉東風(fēng)】則道是喜孜孜設(shè)席肆筵,為甚的怒哄哄列杖擎鞭?
好教我足未移心先戰(zhàn),一步步似毛里拖氈。
本待要大著膽、挺著身、行靠前,百忙里倉惶倒偃。
(張千報科,云)稟爺,喚將杜蕊娘來了也!
(石府尹云)拿將過來!
(韓輔臣云)哥哥,你則狠著些!
(石府尹云)我知道。
(張千云)當(dāng)面!
(正旦云)妾身杜蕊娘來了也。
(石府尹云)張千,準(zhǔn)備下大棍子者!
將枷來發(fā)到司房里責(zé)詞去。
(正旦云)可著誰人來救我那?
(做回顧見科,云)兀的不是韓輔臣?
俺不免揣著羞臉兒,哀告他去。
(唱)【沽美酒】使不著撒靦腆,仗那個替方便,俺只得忍恥耽羞求放免。
(云)韓輔臣,你與我告一告兒!
(韓輔臣云)誰著你失誤官身,相公惱的很哩!
(正旦唱)你與我搜尋出些巧言,去那官人行勸一勸。
(韓輔臣云)你今日也有用著我時節(jié)?
只要你肯嫁我,方才與你告去。
(正旦云)我嫁你便了!
(唱)【太平令】從今后我情愿實為姻眷,你只要早些兒替我周全。
(韓輔臣云)我替你告便告去,倘相公不肯饒你,如何?
(正旦唱)想當(dāng)初羅帳里般般逞遍,今日個紙褙子又將咱欺騙,受了你萬千作賤,那些兒體面?
呀,誰似您浪短命隨機應(yīng)變。
(石府尹云)張千,將大棒子來者!
(韓輔臣云)哥哥,看您兄弟薄面,饒恕杜蕊娘初犯罷!
(石府尹云)張千,帶過杜蕊娘來!
(正旦跪科)(石府尹云)你在我衙門里供應(yīng)多年,也算的個積年了,豈不知衙門法度?
失誤了官身,本該扣廳責(zé)打四十,問你一個不應(yīng)罪名。
既然韓解元在此替你哀告,這四十板便饒了,那不應(yīng)的罪名卻饒不的!
(韓輔臣云)那杜蕊娘許嫁您兄弟了,只望哥哥一發(fā)連這公罪也饒了罷!
(做跪科八石府尹忙扯起科,云)杜蕊娘,你肯嫁韓解元么?
(正旦云)妾委實愿嫁韓輔臣。
(石府尹云)既如此,老夫出花銀百兩,與你母親做財禮,則今日準(zhǔn)備花燭酒筵,嫁了韓解元者。
(韓輔臣云)多謝哥哥完成我這樁美事!
(正旦云)多謝相公抬舉!
(唱)【川撥棹】似這等好姻緣,人都道全在天。
若是俺福過災(zāi)纏,空意惹情牽;
間阻的山長水遠(yuǎn),幾時得人月圓?
【七兄弟】早則是對面、并肩、綠窗前,從今后稱了平生愿。
一個向青燈黃卷賦詩篇,一個剪紅絹翠錦學(xué)針線。
【梅花酒】憶分離自去年,爭些兒打散文鴛,折破芳蓮,咽斷頑涎。
為老母相間阻,使夫妻死纏綿,兩下里正熬煎,謝公相肯矜憐。
【收江南】呀,不枉了一春常費買花錢,也免得佳人才子只孤眠。
得官呵,相守赴臨川,隨著俺解元,再不索哭啼啼扶上販茶船!
(韓輔臣同正旦拜謝科,云)哥哥請上,您兄弟拜謝。
(石府尹答拜科,云)賢弟,恭喜你兩口兒圓和了也!
但這法堂上是斷合的去處,不是你配合的去處。
張千,近前來,聽俺分付:
你取我俸銀二十兩,付與教坊司色長,著他整備鼓樂,從衙門首迎送韓解元到杜蕊娘家去,擺設(shè)個大大筵席。
但是他家親眷,前日在金線池上勸成好事的,都請將來飲宴,與韓解元、杜蕊娘慶喜。
宴畢之后,著來回話者。
(詞云)韓解元云霄貴客,杜蕊娘花月妖姬。
本一對天生連理,被虔婆故意凌欺。
擔(dān)閣的男游別郡,拋閃的女怨深閨。
若不是黃堂上聊施巧計,怎能勾青樓里早遂佳期!
題目韓解元輕負(fù)花月約老虔婆故阻燕鶯期正名石好問復(fù)任濟南府杜蕊娘智賞金線池
楔子(沖末扮蘇文順同外扮孟倉士上)(蘇文順詩云)坐守寒窗二十春,虀鹽樂道不知貧。
腹中曉盡古今事,命里不如天下人。
小生蘇文順便是。
這一個是我同堂學(xué)業(yè)八拜交的弟兄,是孟倉士。
祖居陳州人氏,嫡親的三口兒。
近新來渾家亡逝已過,撇下這個女孩兒叫做定奴。
兄弟早年喪妻,撇下這個小廝叫做湯哥。
我又有個結(jié)義的哥哥,平日織造羅段為生,又在羅家入贅,他姓李,人順口兒都喚他做羅李郎。
俺弟兄兩人,學(xué)成滿腹文章,待去上朝取應(yīng),爭柰無有盤纏,將這一雙男女質(zhì)當(dāng)些小鈔物,進(jìn)取功名去也。
孟家兄弟,俺和你須索求告羅李郎走一遭去來。
(孟倉士云)哥哥請,小弟隨往。
(下)(正末扮羅李郎、丑扮侯興上,云)老夫陳州人氏,姓李名玉,字和之。
年幼時織造羅段為生,又在羅家入贅,人口順都喚我做羅李郎。
婆婆早年亡過,這個小的是侯興。
他在我家三輩兒了,他的公公伏侍我的公公,他的父親伏侍我的父親,生下這個小的伏侍老夫。
(侯云)老爹,你也好與我一紙從良的文書了。
(正末云)你看這廝波。
我有兩個結(jié)義弟兄,一個是蘇文順,一個是孟倉士。
他兩個學(xué)成滿腹文章,待要上朝取應(yīng),來辭別老夫。
侯興,門首看著,您叔父來時,報復(fù)我知道。
(蘇、孟引凈扮湯哥、旦扮定奴上,云)兄弟,早來到他家門首也。
(見侯興科,云)侯興,你報哥哥去,道蘇文順、孟倉士在于門首。
(侯興報科,云)老爹,門外兩位叔父來了。
(正末云)道有請。
(見科)(蘇文順云)哥哥,您兄弟一徑的來,俺二人待要上朝取應(yīng),爭柰盤纏缺少,起身不得。
止有這一對孩兒,我的女孩兒喚做定奴,兄弟的孩兒喚做湯哥,在哥哥跟前質(zhì)當(dāng)些少盤纏,上朝取應(yīng)去。
(正末云)既然兄弟上朝取應(yīng)去,侯興,取兩個銀子來。
(侯興云)銀子在此。
(正末云)兄弟,這兩錠銀子送二位做盤纏,休嫌輕意。
(蘇文順云)你兄弟二人在哥哥面前,還立了一紙文書才是。
(正末云)既為友義。
豈論錢財。
(唱)【仙呂】【端正好】咱意相投。
情相睦,索甚立質(zhì)當(dāng)文書。
(蘇文順云)則望哥哥看覷這兩個孩兒。
(正末唱)您兒女就是咱兒女。
技怎肯兩三般覷。
(蘇、孟悲科。
云)孩兒呵,也是我出于尤余。
(正末唱)【幺篇】你則放心懷心舉求官去,相別后便進(jìn)長途,更休辭跋涉耽辛苦。
拋家業(yè),赴皇都;
憑才藝,仗詩書;
同射策,覲鑾輿;
登御宴,飲芳醑;
衣紫綬,帶金魚。
我言語,并無虛,則愿你早上青霄路。
(下)(蘇文順云)咱兄弟蒙賜盤纏,兩個兒女又蒙看覷。
則今日拜辭了哥哥,收拾琴劍書箱,上朝取應(yīng)走一遭去也。
(詩云)為功名無柰相催,便登程趲赴春闈。
(孟倉士詩云)可憐我一家骨肉,淚盈盈兩處偷垂。
(同下)第一折(正末引侯興、旦兒、俫兒上,云)過日月好疾也呵。
自從兩個兄弟去了,可早二十年光景,撇下兩個孩兒定奴,湯哥,老夫與他婚配成家,所生一子,立春日生,就喚名受春。
兩個兄弟不知幾時回來?
則被這湯哥孩兒逐日飲酒非為,不依公道,兀的不害殺我也。
(唱)【仙呂】【點絳唇】蝸角蠅頭,利名營勾,空生受。
浮世悠悠,歲月頻回首。
【混江龍】假若便功名成就,算來則是抱官囚。
掙的封妻蔭子,拜相封侯。
可正是今日不知明日事,前人田土后人收。
到頭來只落得個誰消受?
如風(fēng)中秉燭,似水上浮漚。
【油葫蘆】身似飄飄不纜舟,幾時得巴到岸口?
想當(dāng)初莊子嘆骷髏,一朝身死無人救,三寸氣在千般有。
今日春,明日秋。
金烏玉兔東西走,斷送一生休。
(帶云)想老夫少年時做家呵。
(唱)【天下樂】俺也曾蚤起遲眠使計謀,營也波求,肯罷手?
使行錢在城打著課頭。
村里有大葉桑,闊角牛,每年家田蠶百倍收。
(外扮酒家上,云)湯舍,湯舍在家里么?
(正末云)侯興,做甚么鬧炒?
(侯興看科,云)老爹,門首有人叫湯舍討酒錢。
(正末云)咱家誰做官來?
叫湯舍。
(侯興云)討酒錢哩。
(正末云)他少多少錢?
(侯興出門,問云)他少你多少錢?
(外云)少一千瓶酒錢。
(侯興云)老爹,少他一千瓶酒錢。
(正末唱)【后庭花】逐朝家飲興酬,全不將學(xué)業(yè)修。
教你向蕓窗下把書埋首,卻元來糟屋中酒浸頭,直恁般好風(fēng)流。
半年不勾,早吃下一千瓶香糯酒。
(云)侯興,該多少一瓶,算還了罷。
(侯興問云)多少錢一瓶?
(外云)兩貫一瓶。
(侯興云)你算該多少?
(外云)兩貫一瓶,二瓶四貫,四瓶八貫,八瓶十六貫。
(做咳嗽呵,云)是這等算還我。
(侯興云)還了你錢,你去罷。
(外下)(外扮樂人上,云)湯舍在家么?
(正末云)怎么又這般鬧炒?
(侯興看科,云)你要甚么?
(外云)我討樂歌錢。
(侯興云)老爹,討樂歌錢的。
(正末云)怎生喚做樂歌錢?
(侯興云)阿!
這老爹一竅也不通。
樂歌錢是和小娘每吃酒耍子,樂人彈唱伏侍的。
(正末唱)【醉中天】這廝結(jié)纜著章臺柳,鋪買下謝家樓。
我但到官陳詞見的勾,(帶云)若不受狀呵。
(唱)我將皇城叩。
索共那五奴虔婆出頭,這債到底俺湯哥兒承受,休、休、休!
免得定刑名笞杖徒流。
【一半兒】你這般借錢取債結(jié)交游,做大妝幺不害羞,知你那爺貧也富也活也死也那無共有。
你那一日不秦樓,正是幾處笙歌兒處愁。
(云)侯興,你算還他罷。
(侯興問云)該多少?
(外云)該二千貫。
(侯興云)怎生少偌多?
(外云)實實的少這些,我不說謊。
(侯興云)我還了你錢。
你這廝下次再不要賒與他,則要見錢。
(外下)(丑扮廝打上,云)打下牙來了也。
(正末云)又是甚么人鬧炒?
(侯興看科,云)老爹,湯舍打殺人也。
(正末云)在那里?
(侯興云)在門首。
(正末云)我自去看(見丑,問云)哥哥,你怎地來?
(丑云)您湯哥打下了我門牙,我沃了來。
(正末云)侯興,他打下牙來,你怎生說打死人?
(侯興云)打下牙來,害了破傷風(fēng)不要死那?
(正末云)哥哥家里來。
(唱)【醉扶歸】常教我兩葉眉兒皺,一點赤心愁。
卻不道父母惟其疾病擾,常落在別人彀。
(云)侯興,拿一錠銀子來。
(侯興拿銀科)(正末唱)與你這一錠銀饒過罷手,(云)哥哥若忙呵,便回去,若閑呵,等我尋那廝去。
(唱)若來時不道的輕放了那賊禽獸。
(丑云)老的,我回去也。
(做出門科,云)打了一個門牙,得了一錠銀子。
早著他都打下了也好那。
(下)(正末云)侯興,你不問那里,尋將那廝來者。
(凈做醉科上,云)眾弟兄少罪少罪,一席好酒。
我湯哥今日有一個新下城的旦色,喚做甚么宜時秀,好個姐姐。
感承我那眾弟兄作成我入馬。
眾弟兄安排酒,買了二十瓶,推倒十瓶,瀽了五瓶,打了三瓶,丟了二瓶,不覺怎么醉了。
好姐姐唱了一日,不曾聽得一句,知他唱的是甚么?
則記的臨上馬鐘剛唱了一句。
(做唱科)零落了梧桐葉兒。
則唱了這一句,我又吃了八十四鐘。
(侯興見科,云)小哥,你醉了也。
(凈打侯科,云)我?guī)自恚?br>(侯扶科,云)小哥你醉了,老爹叫我來尋你,咱家去來。
(做入門見正末科)(正末云)這廝兀的不醉了也。
(唱)【后庭花】你因酒上沒做有,為花上恩變做仇。
你交財上不應(yīng)口,爭氣處打破頭。
這四件忒精熟,諸般懶就,這便是你男兒得志秋。
(凈云)老爹掙了許來大家私,您孩兒正好快活哩。
可不道飲酒只待飲深甌,帶花須帶大開頭。
(正末唱)【金盞兒】你待縱酒飲深甌,花帶大開頭。
因花為酒添憔瘦,還道是有花方酌酒,無月不登樓。
早辰間因酒病,到晚來為花愁。
可不道野花村務(wù)酒,(帶云)定奴兒,靠后。
(唱)知滋味便合休。
(云)誰著你又吃醉了?
躺著,須要痛決。
(凈躺下科)(旦兒云)父親看定奴面上,饒了湯哥者。
(凈叫疼科)(正末云)你看這廝波,誰曾打著你來?
(凈云)你打幾下倒好。
(正末云)怎生打幾下倒好?
(凈云)父親,今日打您孩兒幾下,明日我那眾弟兄知道呵,湯哥著他老爹打了一頓,眾人安排酒軟痛又是一醉。
(正末云)你看他波,你從今須斷了酒者。
(凈云)父親教我斷酒,我不敢不斷,我則告寬我三日假。
(正末云)怎生告三日假?
(凈云)頭一日殺五個羊請眾兄弟每來吃一醉,喚做辭酒。
第二日再安排一席,可便是斷酒。
第三日再安排一席,喚做開酒。
(正末云)你看這廝波,你快與我斷了酒者。
(凈云)你孩兒再吃酒,賭一個痛咒。
(正末云)你賭甚么咒?
(凈云)你孩兒再吃酒,我就吃蜜蜂兒的屎。
(正末唱)【賺煞】你少不的賣了莊田,折了孳畜,將我這逆耳良言不瞅。
愚濫荒淫出盡丑,我一片干家心話不相投。
沒來由,枉把你收留,莫為兒孫作馬牛。
你戀著紅裙翠袖,折倒的你黃干黑瘦,(帶云)古人言的不錯呵:
要兒自養(yǎng),要谷自種。
(唱)這是我養(yǎng)別人兒女下場頭。
(下)(凈尋思科,云)且慢者,我敢不是羅李郎的兒子,我待要問人,問誰的是?
家中有個侯興,年紀(jì)大似我,他必然知道。
我問他一聲,怕做甚么?
(喚云)侯興你來,我和你說話。
(侯興云)小哥也,你有甚么說話?
(凈云)侯興,你在家中許多年,家中事務(wù),你知的詳細(xì)。
恰才老的去時,怎生說兒要自養(yǎng),谷要自種?
我則不是羅李郎的兒子么?
(侯興云)我家老爹則養(yǎng)的一個,你是他的親兒。
(凈云)侯興,你若不說實情,我關(guān)上這門一頓打殺你。
(侯興云)小哥,你不是他的親兒子,倒是我老侯的親兒子不成?
(凈云)拿棍子來,你快說。
(侯興云)小哥,你不要懆暴,我且門外看一看。
(看科,云)前后無人。
(入門云)小哥,我說則說,你休忘了侯興。
(凈云)侯興哥哥,你若和我說時,我不忘了你。
(侯興云)可知不是羅李郎的兒子,你父親在京師做大官哩。
你只管在這里要討這許多不自在吃,你不如去京師尋你父親,可不好那?
你則尋著時,休忘了我侯興。
(凈云)你那里是我哥?
就是我父母一般。
則今日辭了哥哥,便索往京師尋我父親走一遭去也。
(下)楔子(侯興做報科,云)老爹,禍?zhǔn)乱玻?br>禍?zhǔn)乱玻?br>(正末上,云)做甚么大驚小怪的?
(侯興云)老爹頭里打小哥時,打了他幾下,倒也罷了。
臨了說上兩句:
兒要自養(yǎng),谷要自種。
小哥正坐中間,不知那個不得好死的歹弟子孩兒道:
小哥不是羅李郎的兒子,你父親在京師做大官哩。
他忿著一口氣,往京師尋他父親去了也。
(正末云)是誰那般道來?
(侯興云)莫不我侯興說謊?
(正末云)侯興,槽頭快馬備上一匹,多帶些錢物,不問那里,與我尋將來。
(唱)【仙呂】【賞花時】我不是引的狼來屋里窩,尋的蚰蜒鉆耳朵?
問甚么山險峻,路嵯峨,山遙水闊,我則你手里要湯哥。
(下)(侯興云)老爹教我趕湯哥去。
我如今拿著兩個假銀子,騎著一匹快馬,到的前途,趕上他,與他這兩錠假銀子,有人拿住他,也是死的。
我上的這馬,不問那里趕將去。
(下)(凈上,云)事要前思,免勞后悔。
一時間忿著一口氣,走將出來。
往日我四城門也不曾出,如今要往京師尋俺父親去,知道是那里去?
怎生得個人趕我回去,可也是好。
(侯興上,云)我騎著快馬,怎么百般不肯走?
我加上幾鞭子,把馬打動些。
(凈云)遠(yuǎn)遠(yuǎn)來的不是侯興?
(喚科,云)侯興哥哥。
(侯興云)誰叫我哩?
(凈云)侯興哥哥,我叫你哩。
(侯興云)原來是小哥。
(做跪、跌科)(凈云)哥哥,你不騎著馬哩?
(侯興云)我忘記了下馬。
(凈云)敢是老爹叫你來趕我回家里去?
我回去,我回去。
(侯興做攔科,云)小哥,你那里去?
你家去便是死的。
(凈云)怎么回家丟便是死的?
我老爹怎么說來?
(侯興云)老爹說,你拐了金銀錢鈔,官府中告下狀來,正捉拿你哩。
(凈云)我要往京師去,無有盤纏,怎生是好?
(侯興云)小哥,我隨身有帶的東西在這里。
我與了小哥,你則休忘了我。
(凈云)哥哥有甚盤纏與我些?
怎敢忘了你?
(侯興云)小哥,我與你春衣一套,銀子兩錠,鞍馬一副,(凈云)怎生馬揣在懷里?
(侯興云)小哥,是懷馬兒。
你慢慢的去到的京師,尋著你父親,休忘了侯興。
你去!
你去!
(凈云)有了盤纏,我須索往京師尋俺父親走一遭去也。
(下)(侯興云)湯哥若到前路,無了盤纏,使銀子呵,著人拿住,也是個死。
我到家里說了,氣殺那老子,也是個死。
可不定奴兒與我做了老婆,家緣過活都是我的。
憑著我一片好心,天也與我半碗飯吃。
(下)第二折(外扮銀匠上,云)自家是個銀匠,清早起來,開開鋪兒,看有甚么人來?
(凈上云)一路上將盤纏都使盡了,則有這兩個銀子,拿去銀匠鋪里換些錢鈔使用。
(見科,云)哥哥作揖。
(外云)你待怎的?
(凈云)我有一錠銀子,換些盤纏使用,你要也不要?
(外云)將來我看。
(凈云)這不是銀子?
你看(外看科,云)哥哥,你再有么?
(凈云)我這里還有一個。
(外云)將來我看。
好也,原來是假銀子。
明有禁例,我和你見官府去來。
(凈云)侯興也,元來哄我,則被你歹弟子孩兒,兀的不害殺我也。
(同下)(正末引旦兒、俫兒上,云)自從湯哥兒去了,心中多少憂慮也呵。
(唱)【南呂】【一枝花】這些時悶懨懨心不歡,愁戚戚情不樂。
直爭爭發(fā)似揪,熱烘烘面如燒。
心癢難揉,都為他無消耗。
湯哥兒那里去了,去不到半月十朝,只恁的魚沉雁杳。
【梁州第七】把不定心喬意怯,立不定肉顫身搖。
出門去沒一個人知道。
恰便似石沉大海,鐵墜江濤。
知他在何方歸著?
甚處流落?
只為他孤身去梗泛萍漂。
撇的俺三口兒夢斷魂勞。
(帶云)湯哥兒,自從去了你呵。
(唱)我是你堂上尊撇的來這般忄敝忄敝焦焦,懷內(nèi)子、(帶云)道俺爹爹這早晚不來家呵。
(唱)也這般煩煩惱惱,哎!
連你這嬌滴滴腳頭妻、也這般酒灑瀟瀟。
我如今與他定約。
侯興那廝若是尋來到,(帶云)你若回來呵。
(唱)我合道處再不道。
任憑他把銅斗兒家私使盡了,常言道口是心苗。
(侯興悲科上,云)我那湯哥也。
我那里有這淚,我只說湯哥死了,那老的是氣性大的人,氣殺那老的,家緣過活都是我的,定奴兒也是我老婆。
(見科,云)老爹,侯興來了也。
(正末云)侯興,你來了,您哥哥在那里?
(侯興云)哥哥便來也。
(正末云)湯哥兒,你怎不家里來?
(唱)【四塊玉】這斯便虛話多,實心少,諕的我半晌家如同熱油澆,(帶云)侯興你哥哥在那里?
叫他過來。
(唱)你有和無打快疾忙道。
他可又不肯言,不肯告,則被你將人傒幸倒。
(侯興云)老爹,我說則說,你休煩惱。
老爹使侯興飛馬趕去,一趕就趕上了小哥。
那小哥見了我呵,道:
侯興,老爹著你趕我來?
我說是老爹著我趕你,小哥回家去罷。
小哥說:
我四五日不曾吃飯,那邊賣的油炸骨朵兒,你買些來我吃。
我侯興買了五貫錢的油炸骨朵兒,小哥一頓吃完,就脹死了。
(正末云)哎喲!
苦痛殺我也。
(做氣倒科)(侯興云)老爹蘇醒者。
(正末醒起,悲科)(唱)【紅芍藥】怎想他拋家失業(yè)被病纏縛,只因他半世虛飄。
不爭你便危然客死在荒郊,卻將俺斷送了根茁,閃下你白頭爺死去了。
定奴兒痛哭號咷,受春兒不住把魂招,哎!
黑婁婁那一門涎潮。
(帶云)湯哥兒那里去了?
(唱)【菩薩梁州】不由我不峨峨的身搖,拂拂的心跳,烘烘的氣倒,悠悠的魄散魂消。
天那!
惡風(fēng)兒吹折嫩枝條,嚴(yán)霜偏打枯根草。
我別無人則把你個孩兒靠,兒呵,你休做了貓兒向屋頭溺。
似你這血氣方剛怎便夭?
倒叫我衰老子為兒穿孝。
(帶云)定奴孩兒,快設(shè)靈位香桌來。
(唱)【牧羊關(guān)】我安了靈位,排了果桌,向人門外將紙錢忙燒。
一靈兒蕩蕩悠悠,冥冥杳杳。
(帶云)我那定奴兒呵。
(唱)你現(xiàn)放著父死無人葬,怎做得家富小兒嬌?
(悲科)(唱)哎!
可憐我孤影空相吊,那里也養(yǎng)小防備老。
(做燒紙起旋風(fēng)科)(正末唱)【梧桐樹】教我戰(zhàn)篤速如發(fā)瘧,汗淋漓似水澆。
見一個旋風(fēng)兒足律律將人繞,莫不是作念的你湯哥鬧?
(侯興詐倒科,作魂云)我是湯哥來了也。
(正末云)你來做甚么?
(侯興云)老爹,我不幸死了,我囑咐你的言語,你記者。
我有三件事遺留的話,不要違我的。
(正末云)孩兒,可是那三件事?
(侯興云)頭一件事家緣過活,分與侯興一半。
(正末云)這是誰說來?
(侯興云)是我湯哥說來。
(正末云)依的。
(侯興云)第二件,侯興伏侍多年了,與他一紙從良的文書。
(正末云)誰說來?
(侯興云)是我湯哥說來。
(正末云)依的!
依的!
(侯興云)第三件,把定奴與侯興做老婆。
(正末云)是誰說來?
(侯興云)我說來。
(做醒科,云)老爹,我恰才怎生來?
(正末云)恰才湯哥附著你來。
(侯興悲科,云)我那有靈圣的哥哥,不知說甚么來?
(正末云)你哥哥吩咐三件事。
(侯興云)可是那三件事?
(正末唱)【隔尾】要從良便寫約無差錯,(侯興云)我不要。
(正末云)我道你是家生孩兒,一定不要。
(唱)他要家私停分有下梢。
(侯興云)我也不要。
(正末云)哦,你也不要?
(侯興云)老爹,這是兩件,第三件怎么說哩?
(旦兒云)老爹,你是必休說?
(正末唱)定奴兒與你為妻,你可是要也不要?
(侯興云)這件我若不要,害疔瘡。
(正末唱)窨約,想度,把我半世兒清名誤賺了。
(云)老夫這一會身體有些不快。
定奴孩兒,燒些湯來我吃。
(旦兒下科)(正末唱)【牧羊關(guān)】我腦袋似石頭墜,身軀似繩索縛,但行著不覺低高。
這的是些悶都在心頭,氣刺著肋梢。
你喚醫(yī)人忙裹藥,請大夫把病來調(diào)。
我澀的難行立,轟的則待倒。
(云)定奴孩兒,拿些湯來我吃。
(旦兒拿粥上)(正末接科)(侯興怒云)我罵你老不才,我的媳婦,你如何捻他手?
(做推正末倒科)(侯興云)老婆,收拾些家私錢物,咱和你走了罷。
(扯旦兒同下)(正末醒科,云)街坊救人咱!
侯興逼盜家私,拐帶我媳婦兒走了。
料想湯哥也不曾死。
我收拾些盤纏,封鎖了門戶,央街坊看一看。
我不問那里,好歹尋著我那孩兒去來。
(內(nèi)云)老的,你四城門也不曾出,你可那里尋他去?
(正末云)哥也,你放心者。
(唱)【尾煞】問甚么家家門外長安道,買賣歸來汗未消,打聽的湯哥有些音耗。
那堝里遇著,那搭里撞著,我把那背義的奴胎不道的素放了。
(下)第三折(蘇文順引張千上,詩云)白發(fā)刁騷兩鬢侵,老來灰盡少年心。
雖然博得官兒做,爭奈家鄉(xiāng)沒信音。
老夫蘇文順。
自離了羅李郎哥哥,早二十年光景也。
從別后到于帝都闕下,謝圣恩可憐,累遷尚書左丞之職,求歸不允,因此二十多年,不曾差人回去,討問我定奴兒消息。
我想來,羅李郎是我八拜交的哥哥,料他看承,就似他自家骨血一般,必然不至流落。
我兄弟孟倉士,做到禮部侍郎,也不放歸去,他也不曾通一個家信,總是這主意。
我如今奉圣人命,敕修相國寺。
只等修造完備,御駕要來降香。
但老夫年紀(jì)高大,無人服侍。
張千,你去街市上,有賣的或兒或女,買一個來與我喂眼,二來與我執(zhí)唾盂,疾去早來。
(張千云)理會的。
(同下)(丑扮甲頭上,云)自家是敕修相國寺甲頭,管著這做工的眾多夫役,放他吃飯去了,怎生不見做工?
(眾夫役上,磨磚科)(甲頭云)怎么則少湯哥在那里?
(凈孛籃挑土筐上,云)做子弟的看樣也。
湯哥,你不信好人言,果有忄西惶事。
我往常是怎生來?
(唱)【離調(diào)】【金菊香】往常時秦樓謝館飲金卮,柳陌花街占表子,爺娘道有風(fēng)過耳。
煙花擔(dān)沉的來無似,則被你壓殺我也那土筐兒。
(正末上,云)老夫羅李郎。
自離了陳州,迤邐行來,又早許多程途了也。
(唱)【商調(diào)】【集賢賓】出陳州五里巴堠子,無明夜到京師。
指東畫西去了義子,走南料北不見孩兒。
也不索喚師婆擂鼓邀神,請山人占卦揲蓍。
則我這眉尖悶鎖無鑰匙,空教我抹淚揉眵。
只被他明明的搶了媳婦,停停的要了家私。
【逍遙樂】閃的我單身獨自,又不敢對人聲揚,只自己感嘆嗟咨。
潑性命似風(fēng)里游絲,(帶云)你若死呵。
(唱)落得一碗涼漿一陌紙。
街坊論說,鄰里計較,弟兄笑恥。
(云)來到這柳陰下,暫歇一歇。
我一會家想起來,我那好聰明的兒也,拆白道字,頂針續(xù)麻,無般不曉,無般不會。
(唱)【梧葉兒】冬賞紅爐閣,閑吟白雪詩,到春來賞紅杏染胭脂。
到夏把荷蓮采,滿斟著金屈卮。
若到的暮秋時,(帶云)湯哥兒唻。
(唱)再唱甚么零落了梧桐葉兒。
(云)天色晚了也,須索進(jìn)城去來。
(唱)【后蓮花】人都道你是教師,人都道你是浪子。
上長街百十樣風(fēng)流事,到家中一千場五代史。
自尋思,全不肯改志。
引興兒共保兒,穿茶坊入酒肆,把家財胡亂使。
占猱兒養(yǎng)弟子,我良言須逆耳。
【雙雁兒】白頭翁先哭少年兒,想天公,也有私,教老拙遭逢著這場事。
遠(yuǎn)遠(yuǎn)的不避辭,特特的來到此。
(云)我進(jìn)得城來,這是一個客店。
小二哥在那里?
(丑扮店小二上,云)誰叫?
誰叫?
(正末云)小二哥,我這包裹寄一寄,我就在這里安歇。
天色還早哩,那里有甚么游玩去處?
待我去閑走一走。
(小二云)有一座相國寺,那里好去游玩。
(正末云)小二哥,照顧包裹,我回來只在這里宿歇。
(小二云)你行李在我家里不妨事,你自去,我安排下茶飯等你。
(正末唱)【金菊香】恰離了招商打火店門兒,早來到物穰人稠土市子。
好門面好鋪席好庫司,門畫雞兒,行行買賣忒如斯。
(云)來到這所在。
是好一座寺院也。
(唱)【幺篇】彩畫的紅近著白青間著紫,無褒彈無破綻沒瑕疵。
托賴著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是當(dāng)今敕賜,保護著玉葉共金枝。
(做見甲頭科,問云)這一火人都是為甚么來?
(甲頭云)這些都是犯罪該死的,圣恩免死,著在相國寺做工。
老的,你問他怎么?
(正末云)我待舍些飯與他每吃,哥哥,可是敢么?
(甲頭云)那里不是積福處,則管舍,不妨事。
(正末見雜當(dāng)云)哥哥,與你此碎銀子,你蒸下多少飯我都要。
(雜當(dāng)云)則有三扇饅頭。
(正末云)少呵,再來取。
(正末散飯科,唱)【幺篇】見這遭囚夫役兩行兒,我買下恰下甑的饅頭三扇子。
一人兩個休怨咨,但愿圣主寬慈,須有恩赦到來時。
(云)到這個哥哥跟前,可無了。
等我再拿來時,與你四個。
休怪!
休怪!
(凈云)嗨!
你看我造物低,剛分到我跟前可無了。
(正末辭甲頭下科,云)哥哥休怪,我明日再來。
(甲頭云)老的,生受了。
(凈做認(rèn)正末科,云)這老的莫不是我父親羅李郎?
怎么到這里?
是不是,我叫他一聲:
(叫云)羅李郎父親。
(正末云)誰叫老漢?
(甲頭云)并不曾有人叫你。
(正末云)是老漢年紀(jì)高大了,則聽得有人叫羅李郎。
哥哥休怪,老漢回去了。
(凈云)正是我的父親羅李郎。
我再叫他一聲:
羅李郎父親。
(正末云)誰叫老漢哩?
老漢陳州人氏,則我便是羅李郎。
(甲頭云)不曾有人叫。
(正末云)不曾有人叫,老漢回店中去也。
(凈云)正是我的父親。
再喚他一聲:
羅李郎父親。
(正末唱)【醋葫蘆】不知是那個小廝,一聲聲喚這老子。
和那熬煎我的須索辨?zhèn)€雄雌,(凈云)是我叫你來。
(正末唱)我這里孜孜的端詳了多半時。
好和我那亡過的湯哥相似,是神是鬼遠(yuǎn)些兒。
(凈云)父親,我是人,(正末云)你道你是人,我叫你三聲,一聲高似一聲,便是人,一聲低似一聲,便是鬼。
(凈云)父親,你叫。
(正末云)湯哥兒。
(凈應(yīng)云)哦!
(正末再叫云)湯哥兒。
(凈應(yīng)云)哦!
(正末又叫云)湯哥兒。
(凈低應(yīng)科)(正末云)有鬼也。
(唱)【幺篇】兒呵我為你多念些經(jīng),剩烈些紙。
我不合一路上作念你許多時,離鄉(xiāng)背井交你來僝僽死。
須不于是你爹爹不是,可憐殺孤魂無主遠(yuǎn)鄉(xiāng)兒。
(凈云)父親,我不是鬼,是人!
(正末細(xì)認(rèn)科,云)兒也,你為甚么披枷帶鎖的?
(凈云)父親,聽你孩兒慢慢說來。
當(dāng)初一日,父親著侯興尋將你兒來,要打不曾打,父親說道:
谷要自種,兒要處養(yǎng)。
我問侯興道:
老爹說谷要自種,兒要自養(yǎng),我敢不是老爹親兒么?
侯興道:
小哥,你可知不是他的親兒,你父親現(xiàn)在京師做大官,比似在此受氣,你尋你父親去。
您孩兒忿那一口氣,出的城門,衣服盤纏,一些沒有。
恰待要回家來,又不敢來。
正煩惱間,侯興趕上。
我道:
侯興,父親使你來趕我,我回去罷。
侯興道:
你往那里去?
你刬地不知道哩。
老爹在官府告下狀來,說你拐帶金銀財物,使人捉拿你哩。
我便道:
似此怎生是好?
侯興便與了我兩錠銀子做盤纏,誰想是假銀子。
把我拿到官司,三推六問,吊拷繃扒,打的孩兒招了。
本該死罪,謝得天恩,大赦免死,發(fā)在這相國寺做工。
父親,你救孩兒咱。
(正末云)侯興回來說你死了,又拿回一個骨殖匣子,寄在人家。
因我有病,把定奴母子拐的走了。
我因此才來尋你。
(唱)【幺篇】那廝卻有一二,咱家無三思。
將那謊局段則向俺跟前使,那廝正是咬人狗兒不露齒。
其余都不是,那匣子里卻是誰的骨殖兒?
(凈云)父親,你只是搭救你兒咱。
(正末云)兒也,我舍了半個家當(dāng),好歹搭救你。
你這般受苦,目下怎生得個自在?
(凈云)父親,我得做個甲頭,便得自在。
(正末云)你便怎生得做甲頭?
(凈云)父親,你與他些錢物,買這甲頭與孩兒做,您孩兒便得自在。
(正末見甲頭,云)哥哥,這個是我的孩兒。
我與你些錢物,把這甲頭賣與我孩兒做罷?
(甲頭云)這里街上沒有賣甲頭的。
罷也!
只要銀子,你有十兩銀子與我,我就今日賣與湯哥做了甲頭,我替他當(dāng)夫役。
(凈做甲頭科,云)眾夫役,快做工。
(正末云)孩兒,你放心,我好歹救你。
但總要拿住侯興這賊奴,方得稱心也。
(唱)【浪里來煞】我舍著金鐘撞破盆,好鞋踏臭屎,但得個軸頭兒也有抹著時。
我拚的撅皇城,撾怨鼓,插狀子。
怕甚么金瓜武士,我和那潑奴胎情愿打官司。
(眾下)第四折(蘇文順引張千、俫兒上,云)自家蘇文順。
前日教張千買了個小廝,執(zhí)著銀唾盂,還不勾一兩日,他將唾盂兒不見了。
必然遞盜與他大的拿去。
張千,把這小廝吊將起來。
(張千吊俫科)(凈上,云)自從做了甲頭,好生自在。
我前后游玩一回,來到這門首。
(俫兒云)兀的不是俺爹爹?
(凈驚看科,云)受春兒也,你怎生在這里?
(俫云)侯興拐出我來,賣與這老爹家。
(蘇文順云)張千,拿過那廝來。
(張千拿凈跪科)(蘇文順云)你是甚么人?
我吊的小廝,干你甚事?
(凈云)這個小的,是我的孩兒。
(蘇文順云)是了,這唾盂是這小廝遞盜與他了,把這廝也吊起來。
(吊凈科)(凈云)嗨!
正是官高必崄。
天那!
教誰人救我也!
(正末上,云)誰想這里得見我孩兒?
我好歹救他去來。
(唱)【雙調(diào)】【新水令】為湯哥哭的我眼睛昏,教我在他鄉(xiāng)有家難奔。
花發(fā)時起怪風(fēng),月圓后長浮云。
但有個兒孫,誰待受這愁困?
【步步嬌】想著我前世里原無兒孫分,遭逢著寡宿孤辰運。
我全然不受貧,想著那輿車后拖麻的是誰家胤?
我死后誰與我上新墳?
這煩惱何時盡?
【沉醉東風(fēng)】我與你送茶飯廚中有人,他把我廝禁持眼里無珍。
我心慈,他心狠,全無些父子情分。
則愿得鐵鎖沉枷早離身,我落一覺安眠睡穩(wěn)。
【胡十八】恰過了六市,來到三門,揉開我這汪淚眼,打拍我這老精神,想著他行行不住叫聲頻。
莫不是他錯認(rèn)?
到今日忘魂,不由我嗔忿忿,不由我怒氳氳。
(俫云)那來的不是我羅李郎爺爺?
待我叫他一聲:
羅李郎爺爺,你救我咱。
(正末云)好奇怪,怎么又有人叫我?
(唱)【川撥棹】誰家的小魔軍,兩三番迤逗人?
我這里扭項回身,吃我會搶問。
你暢是不知個高低遠(yuǎn)近,向前向?qū)弳柕恼妗?br>(俫云)羅李郎爺爺,你救我咱。
(正末唱)【七弟兄】我只道是甚人?
原來是受春。
你為何因?
因甚的違條犯法遭推問?
見他撲簌簌眼里揾啼痕,教我滴屑屑手腳難停穩(wěn)。
【搗練子】兀的不驚了七魄,諕了三魂,(凈云)老爹,快來救我。
(正末云)怎么又是一個叫我。
(看科)(唱)我則見湯哥兒吊得不沾塵。
告哥哥說個緣因,怎生的惹禍根?
(張千云)這老子,他是你甚么親眷?
老無知,這里是甚么所在?
(正末唱)【梅花酒】這哥哥恁地狠,沒些兒淹潤,一刬地沙村,倒把人尋趁。
(張千云)我打你這個老弟子孩兒。
(做打科)(正末唱)軟肋上粗棍子搠,面皮上大拳墩。
(張千云)兀那老的,你和他甚么親?
他是你甚么人?
(正末唱)又不是世故人,他是我小兒孫,(張千云)你可是他甚么人?
(正末唱)我須是他老家尊。
(張千云)元來你們一家兒都在這里?
(正末唱)【收江南】哥也,更怕我不因親者強來親,單饒了他兩個與些金銀。
(張千云)我不敢要銀子,你自家告相公去。
(正末唱)哥哥是心直口快射糧軍,哥哥是好人,我這里低腰曲脊進(jìn)衙門。
(正末見官科,唱)【干荷葉】老漢是愚民,特地來訴詞因,(蘇文順云)那老的,那里人氏?
(正末云)我聽這官人聲氣,也是我陳州人。
(唱)我可便家住在陳州郡。
總饒你滿園春,萬花新,爭如得見當(dāng)鄉(xiāng)人,(正末做認(rèn)科)(蘇文順云)你敢認(rèn)的我么?
(正末唱)你暢好是安樂也蘇文順。
(蘇文順云)那壁敢是羅李郎哥哥么?
哥哥,你在那里來?
(相見科)(正末云)門外有個親眷在那里吊著哩。
(蘇文順云)張千,將那吊著的人與我放下來。
(正末云)兄弟,我自己解去。
(做解科,云)這壁有個親眷,你進(jìn)去拜他去。
(凈云)老爹,我那得親眷來?
(正末唱)【沽美酒】拜了呵再不著榆木枷壓項筋。
粗鐵鎖束腰身,穩(wěn)情取白馬紅纓彩色新。
將你那破衣服重加整頓,施禮數(shù)敘寒溫。
(正末引凈入拜科)(蘇文順云)這拜的是誰?
(正末唱)【太平令】拜的你不須審問,(蘇文順云)哥哥,他是誰?
(正末唱)他便是定奴的女婿郎君。
您去了二十載不通音信,十八上才成秦晉。
(蘇文順云)哥哥,你怎生匹配他兩個來?
(正末云)我也曾勘婚,過門,便就親,結(jié)果了他夫妻和順。
(凈云)老爹,我拜的是誰?
(正末云)是你丈人。
(凈云)是我丈人?
我恰才在他門前作贅來。
(孟倉士上,云)小官孟倉士是也。
奉圣人的命,著小官代來降香。
早到這相國寺前了。
左右,接了馬者。
(見蘇文順科,云)哥哥,連日少會。
(蘇文順云)兄弟,這里有個大恩人,你相見咱。
(見正未科)(正末云)原來是兄弟孟倉士。
(蘇文順云)門首怎生喧鬧?
(張千云)拿住一個偷馬的賊,連銀唾盂也追出來了。
(蘇文順云)與我拿過來者。
(見科)(正末云)兀的不是侯興?
這個不是定奴孩兒?
(蘇文順見定奴、孟見凈各悲科)(正末云)兄弟且休煩惱。
(唱)【川撥棹】那的是痛歡欣,去時節(jié)竹議淪,你兩個苦志修文,溫故知新。
這的是顯耀男兒氣分,只愿你早成名天下聞。
(云)受春孩兒,過來見你老爺。
(孟倉士云)這小的是誰?
(正末唱)【亂柳葉】這孩兒是你的親孫,這官人是你的家尊,哎!
你個定奴兒快疾將你爺來認(rèn)。
早是我希彪胡都喜。
則管恥迷丟答都問。
我須是匹配你的大媒人。
(凈云)今日俺親爺見親兒,親兒見親爺,怎不歡喜?
老爹你過來。
干你甚事?
(推正末科)(旦兒云)今日親爺見親女,親女見親爺,怎不歡喜?
老爹你過來。
干你甚事?
(推正末,做悲科,唱)【水仙子】我好生的和勸到半時辰,親的原來則是親。
親兒親女把親爺認(rèn),中間里干閃下老業(yè)人,我死后做了個無主孤魂。
他雖是生身父,我也有養(yǎng)育恩,二十年枉受辛勤。
(蘇文順云)兄弟,羅李郎哥哥有大恩于咱,他年老無兒,咱兩家奉養(yǎng)到老。
侯興送法司問罪。
天下喜事,無過父子團圓。
殺羊造酒,做個慶喜筵席。
(正末云)我此一來呵。
(唱)【收尾】到長安受盡多勞頓。
業(yè)則為故人義分。
你兩個養(yǎng)兒女的都到了家,可惜我趕候興的干折了本。
題目莽湯哥崄釘遠(yuǎn)鄉(xiāng)牌正名羅李郎大鬧相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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