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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今天不是我歌唱的日子,我口邊涎著獰惡的微笑,不是我說笑的日子。
    我胸懷間插著發(fā)冷光的利刃;
    相信我,我的思想是惡毒的因為這世界是惡毒的,我的靈魂是黑暗的因為太陽已經(jīng)滅絕了光彩,我的聲調(diào)是象墳堆里的夜鸮因為人間已經(jīng)殺盡了一切的和諧,我的口音象是冤鬼責(zé)問他的仇人因為一切的恩已經(jīng)讓路給一切的怨;
    但是相信我,真理是在我的話里雖則我的話象是毒藥,真理是永遠不含糊的雖則我的話里仿佛有兩頭蛇的舌,蝎子的尾尖,蜈松的觸須;
    只因為我的心里充滿著比毒藥更強烈,比咒詛更狠毒,比火焰更猖狂,比死更深奧的不忍心與憐憫心與愛心,所以我說的話是毒性的,咒詛的,燎灼的,虛無的;
    相信我,我們一切的準(zhǔn)繩已經(jīng)埋沒在珊瑚土打緊的墓宮里,最勁冽的祭肴的香味也穿不透這嚴(yán)封的地層:
    一切的準(zhǔn)則是死了的;
    我們一切的信心象是頂爛在樹枝上的風(fēng)箏,我們手里擎著這迸斷了的鷂線;
    一切的信心是爛了的;
    相信我,猜疑的巨大的黑影,象一塊烏云似的,已經(jīng)籠蓋著人間一切的關(guān)系:
    人子不再悲哭他新死的親娘,兄弟不再來攜著他姊妹的手,朋友變成了寇仇,看家的狗回頭來咬他主人的腿:
    是的,猜疑淹沒了一切;
    在路旁坐著啼哭的,在街心里站著的,在你窗前探望的,都是被奸污的處女:
    池潭里只見些爛破的鮮艷的荷花;
    在人道惡濁的澗水里流著,浮荇似的,五具殘缺的尸體,它們是仁義禮智信,向著時間無盡的海瀾里流去;
    這海是一個不安靜的海,波濤猖獗的翻著,在每個浪頭的小白帽上分明的寫著人欲與獸性;
    到處是奸淫的現(xiàn)象:
    貪心摟抱著正義,猜忌逼迫著同情,懦怯狎褻著勇敢,肉欲侮弄著戀愛,暴力侵凌著人道,黑暗踐踏著光明;
    聽呀,這一片淫猥的聲響,聽呀,這一片殘暴的聲響;
    虎狼在熱鬧的市街里,強盜在你們妻子的床上,罪惡在你們深奧的靈魂里……
  • 看一回凝靜的橋影,數(shù)一數(shù)螺鈿的波紋,我倚暖了石欄的青苔,青苔涼透了我的心坎;
    月兒,你休學(xué)新娘羞,把錦被掩蓋你光艷首,你昨宵也在此勾留,可聽她允許今夜來否?
    聽遠村寺塔的鐘聲,象夢里的輕濤吐復(fù)收,省心海念潮的漲歇,依稀漂泊踉蹌的孤舟!
    水粼粼,夜冥冥,思悠悠,何處是我戀的多情友,風(fēng)颼颼,柳飄飄,榆錢斗斗,令人長憶傷春的歌喉。
  • 我來揚子江邊買一把蓮蓬;
    手剝一層層蓮衣,看江鷗在眼前飛,忍含著一眼悲淚——我想著你,我想著你,啊小龍!
    我嘗一嘗蓮瓤,回味曾經(jīng)的溫存:
    ——那階前不卷的重簾,掩護著同心的歡戀:
    我又聽著你的盟言,“永遠是你的,我的身體,我的靈魂。
    ”我嘗一嘗蓮心,我的心比蓮心苦;
    我長夜里怔忡,掙不開的惡夢,誰知我的苦痛?
    你害了我,愛,這日子叫我如何過?
    但我不能責(zé)你負,我不忍猜你變,我心腸只是一片柔:
    你是我的!
    我依舊將你緊緊的抱摟——除非是天翻——但誰能想象那一天?
  • 山,我不贊美你的壯健,海,我不歌詠你的闊大,風(fēng)波,我不頌揚你威力的無邊,但那在雪地里掙扎的小草花,路旁冥盲中無告的孤寡,燒死在沙漠里想歸去的雛燕,——給他們,給宇宙間一切無名的不幸,我拜獻,拜獻我胸脅間的熱,管里的血,靈性里的光明,我的詩歌——在歌聲嘹亮的一俄頃,天外的云彩為你們織造快樂,起一座虹橋,指點著永恒的消遙,在嘹亮的歌聲里消納了無窮的苦厄!
  • 一深深的在深夜里坐著:
    當(dāng)窗有一團不圓的光亮,風(fēng)挾著灰土,在大街上小巷里奔跑:
    我要在枯禿的筆尖上裊出一種殘破的殘破的音調(diào),為要抒寫我的殘破的思潮。
    二深深的在深夜里坐著:
    生尖角的夜涼在窗縫里妒忌屋內(nèi)殘余的暖氣,也不饒恕我的肢體:
    但我要用我半干的墨水描成一些殘破的殘破的花樣,因為殘破,殘破是我的思想。
    三深深的在深夜里坐著,左右是一些丑怪的鬼影:
    焦枯的落魄的樹木在冰沉沉的河沿叫喊,比著絕望的姿勢,正如我要在殘破的意識里重興起一個殘破的天地。
    四深深的在深夜里坐著,閉上眼回望到過去的云煙;
    啊,她還是一枝冷艷的白蓮,斜靠著曉風(fēng),萬種的玲瓏;
    但我不是陽光,也不是露水,我有的只是些殘破的呼吸,如同封鎖在壁椽間的群鼠追逐著,追求著黑暗與虛無!
  • 這豈是偶然,小玲瓏的野花!
    你輕含著鮮露顆顆,怦動的,象是慕光明的花蛾,在黑暗里想念焰彩,晴霞,我此時在這蔓草叢中過路,無端的內(nèi)感,惘悵與驚訝,在這迷霧里,在這巖壁下,思忖著,淚怦怦的,人生與鮮露?
  • 康橋,再會吧;
    我心頭盛滿了別離的情緒,你是我難得的知己,我當(dāng)年辭別家鄉(xiāng)父母,登太平洋去,(算來一秋二秋,已過了四度春秋,浪跡在海外,美土歐洲)扶桑風(fēng)色,檀香山芭蕉況味,平波大海,開拓我心胸神意,如今都變了夢里的山河,渺茫明滅,在我靈府的底里;
    我母親臨別的淚痕,她弱手向波輪遠去送愛兒的巾色,海風(fēng)咸味,海鳥依戀的雅意,盡是我記憶的珍藏,我每次摩按,總不免心酸淚落,便想理篋歸家,重向母懷中匐伏,回復(fù)我天倫摯愛的幸福;
    我每想人生多少跋涉勞苦,多少犧牲,都只是枉費無補,我四載奔波,稱名求學(xué),畢竟在知識道上,采得幾莖花草,在真理山中,爬上幾個峰腰,鈞天妙樂,曾否聞得,彩紅色,可仍記得?
    ——但我如何能回答?
    我但自喜樓高車快的文明,不曾將我的心靈污抹,今日我對此古風(fēng)古色,橋影藻密,依然能坦胸相見,惺惺惜別。
    康橋,再會吧!
    你我相知雖遲,然這一年中我心靈革命的怒潮,盡沖瀉在你嫵媚河身的兩岸,此后清風(fēng)明月夜,當(dāng)照見我情熱狂溢的舊痕,尚留草底橋邊,明年燕子歸來,當(dāng)記我幽嘆音節(jié),歌吟聲息,縵爛的云紋霞彩,應(yīng)反映我的思想情感,此日撤向天空的戀意詩心,贊頌?zāi)蚂o騰輝的晚景,清晨富麗的溫柔;
    聽!
    那和緩的鐘聲解釋了新秋涼緒,旅人別意,我精魂騰躍,滿想化人音波,震天徹地,彌蓋我愛的康橋,如慈母之于睡兒,緩抱軟吻;
    康橋!
    汝永為我精神依戀之鄉(xiāng)!
    此去身雖萬里,夢魂必常繞汝左右,任地中海疾風(fēng)東指,我亦必紆道西回,瞻望顏色;
    歸家后我母若問海外交好,我必首數(shù)康橋,在溫清冬夜蠟梅前,再細辨此日相與況味;
    設(shè)如我星明有福,素愿竟酬,則來春花香時節(jié),當(dāng)復(fù)西航,重來此地,再撿起詩針詩線,繡我理想生命的鮮花,實現(xiàn)年來夢境纏綿的銷魂足跡,散香柔韻節(jié),增媚河上風(fēng)流;
    故我別意雖深,我愿望亦密,昨宵明月照林,我已向傾吐心胸的蘊積,今晨雨色凄清,小鳥無歡,難道也為是悵別情深,累藤長草茂,涕淚交零!
    康橋!
    山中有黃金,天上有明星,人生至寶是情愛交感,即使山中金盡,天上星散,同情還永遠是宇宙間不盡的黃金,不昧的明星;
    賴你和悅寧靜的環(huán)境,和圣潔歡樂的光陰,我心我智,方始經(jīng)爬梳洗滌,靈苗隨春草怒生,沐日月光輝,聽自然音樂,哺啜古今不朽——強半汝親栽育——的文藝精英;
    恍登萬丈高峰,猛回頭驚見真善美浩瀚的光華,覆翼在人道蠕動的下界,朗然照出生命的經(jīng)緯脈絡(luò),血赤金黃,盡是愛主戀神的辛勤手績;
    康橋!
    你豈非是我生命的泉源?
    你惠我珍品,數(shù)不勝數(shù);
    最難忘騫士德頓橋下的星磷壩樂,彈舞殷勤,我常夜半憑闌干,傾聽牧地黑野中倦牛夜嚼,水草間魚躍蟲嗤,輕挑靜寞;
    難忘春陽晚照,潑翻一海純金,淹沒了寺塔鐘樓,長垣短堞,千百家屋頂煙突,白水青田,難忘茂林中老樹縱橫;
    巨干上黛薄茶青,卻教斜刺的朝霞,抹上些微胭脂春意,忸怩神色;
    難忘七月的黃昏,遠樹凝寂,象墨潑的山形,襯出輕柔螟色,密稠稠,七分鵝黃,三分桔綠,那妙意只可去秋夢邊緣捕捉;
    難忘榆蔭中深宵清囀的詩禽,一腔情熱,教玫瑰噙淚點首,滿天星環(huán)舞幽吟,款住遠近浪漫的夢魂,深深迷戀香境;
    難忘村里姑娘的腮紅頸白;
    難忘屏繡康河的垂柳婆娑,娜娜的克萊亞,碩美的校友居;
    ——但我如何能盡數(shù),總之此地人天妙合,雖微如寸芥殘垣,亦不乏純美精神:
    流貫其間,而此精神,正如宛次宛土所謂“通我血液,浹我心臟,”有“鎮(zhèn)馴矯飭之功”;
    我此去雖歸鄉(xiāng)土,而臨行怫怫,轉(zhuǎn)若離家赴遠;
    康橋!
    我故里聞此,能弗怨汝僭愛,然我自有讜言代汝答付;
    我今去了,記好明春新楊梅上市時節(jié),盼望我含笑歸來,再見吧,我愛的康橋。
  • 她是睡著了——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蓮,她入夢境了——香爐里裊起一縷碧螺煙。
    她是眠熟了——澗泉幽抑了喧響的琴弦;
    她在夢鄉(xiāng)了——粉蝶兒,翠蝶兒,翻飛的歡戀。
    停勻的呼吸:
    清芬滲透了她的周遭的清氛,有福的清氛,懷抱著,撫摩著,她纖纖的身形!
    奢侈的光陰!
    靜,沙沙的盡是閃亮的黃金,平鋪著無垠,——波鱗間輕漾著光艷的小艇。
    醉心的光景,給我披一件彩衣,啜一壇芳醴,折一枝藤花,舞,在葡萄叢中,顛倒,昏迷。
    看呀,美麗!
    三春的顏色移上了她的香肌,是玫瑰,是月季,是朝陽里的水仙,鮮妍,芳菲!
    夢底的幽秘,挑逗著她的心——純潔的靈魂,象一只蜂兒,在花心,恣意的唐突一溫存。
    童真的夢境!
    靜默;
    休教驚斷了夢神的殷勤,抽一絲金絡(luò),抽一絲銀絡(luò),抽一絲晚霞的紫曛;
    玉腕與金梭,織縑似的精審,更番的穿度——化生了彩霞,神闕,安琪兒的歌,安琪兒的舞。
    可愛的梨渦,解釋了處女的夢境的歡喜,象一顆露珠,顫動的,在荷盤中閃耀著晨曦!
  •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在轉(zhuǎn)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 我亦愿意贊美這神奇的宇宙,我亦愿意忘卻了人間有憂愁,象一只沒掛累的梅花雀,清朝上歌唱,黃昏時跳躍;
    ——假如她清風(fēng)似的常在我的左右!
    我亦想望我的詩句清水似的流,我亦想望我的心池魚似的悠悠;
    但如今膏火是我的心,再休問我閑暇的詩情?
    ——上帝!
    你一天不還她生命與自由!
  • 你再不用想我說話,我的心早沉在海水底下,你再不用向我叫喚:
    因為我一我再不能回答!
    除非你——除非你也來在這珊瑚骨環(huán)繞的又一世界,等海風(fēng)定時的一刻清靜,你我來交互你我的幽嘆。
  • 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
    容不得戀愛,容不得戀愛!
    披散你的滿頭發(fā),赤露你的一雙腳;
    跟著我來,我的戀愛,拋棄這個世界殉我們的戀愛!
    我拉著你的手,愛,你跟著我走;
    聽?wèi){荊棘把我們的腳心刺透,聽?wèi){冰雹劈破我們的頭,你跟著我走,我拉著你的手,逃出了牢籠,恢復(fù)我們的自由!
    跟著我來,我的戀愛!
    人間已經(jīng)掉落在我們的后背,——看呀,這不是白茫茫的大海?
    白茫茫的大海,白茫茫的大海,無邊的自由,我與你與戀愛!
    順著我的指頭看,那天邊一小星的藍——那是一座島,島上有青草,鮮花,美麗的走獸與飛鳥;
    快上這輕快的小艇,去到那理想的天庭——戀愛,歡欣,自由——辭別了人間,永遠!
  • 去吧,人間,去吧!
    我獨立在高山的峰上;
    去吧,人間,去吧!
    我面對著無極的穹蒼。
    去吧,青年,去吧!
    與幽谷的香草同埋;
    去吧,青年,去吧!
    悲哀付與暮天的群鴉。
    去吧,夢鄉(xiāng),去吧!
    我把幻景的玉杯摔破;
    去吧,夢鄉(xiāng),去吧!
    我笑受山風(fēng)與海濤之賀。
    去吧,種種,去吧!
    當(dāng)前有插天的高峰;
    去吧,一切,去吧!
    當(dāng)前有無窮的無窮!
  • 你真的走了,明天?
    那我,那我,……你也不用管,遲早有那一天;
    你愿意記著我,就記著我,要不然趁早忘了這世界上有我,省得想起時空著惱,只當(dāng)是一個夢,一個幻想;
    只當(dāng)是前天我們見的殘紅,怯憐憐的在風(fēng)前抖擻,一瓣,兩瓣,落地,叫人踩,變泥……唉,叫人踩,變泥——變了泥倒干凈,這半死不活的才叫是受罪,看著寒傖,累贅,叫人白眼——天呀!
    你何苦來,你何苦來……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來,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見了光彩,你是我的先生,我愛,我的恩人,你教給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愛,你驚醒我的昏迷,償還我的天真。
    沒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
    你摸摸我的心,它這下跳得多快;
    再摸我的臉,燒得多焦,虧這夜黑看不見;
    愛,我氣都喘不過來了,別親我了;
    我受不住這烈火似的活,這陣子我的靈魂就象是火磚上的熟鐵,在愛的槌子下,砸,砸,火花四散的飛灑……我暈了,抱著我,愛,就讓我在這兒清靜的園內(nèi),閉著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
    頭頂白樹上的風(fēng)聲,沙沙的,算是我的喪歌,這一陣清風(fēng),橄欖林里吹來的,帶著石榴花香,就帶了我的靈魂走,還有那螢火,多情的殷勤的螢火,有他們照路,我到了那三環(huán)洞的橋上再停步,聽你在這兒抱著我半暖的身體,悲聲的叫我,親我,搖我,咂我,……我就微笑的再跟著清風(fēng)走,隨他領(lǐng)著我,天堂,地獄,哪兒都成,反正丟了這可厭的人生,實現(xiàn)這死在愛里,這愛中心的死,不強如五百次的投生?
    ……自私,我知道,可我也管不著……你伴著我死?
    什么,不成雙就不是完全的“愛死”,要飛升也得兩對翅膀兒打伙,進了天堂還不一樣的要照顧,我少不了你,你也不能沒有我;
    要是地獄,我單身去你更不放心,你說地獄不定比這世界文明(雖則我不信,)象我這嬌嫩的花朵,難保不再遭風(fēng)暴,不叫雨打,那時候我喊你,你也聽不分明,——那不是求解脫反投進了泥坑,倒叫冷眼的鬼串通了冷心的人,笑我的命運,笑你懦怯的粗心?
    這話也有理,那叫我怎么辦呢?
    活著難,太難就死也不得自由,我又不愿你為我犧牲你的前程……唉!
    你說還是活著等,等那一天!
    有那一天嗎?
    ——你在,就是我的信心;
    可是天亮你就得走,你真的忍心丟了我走?
    我又不能留你,這是命;
    但這花,沒陽光曬,沒甘露浸,不死也不免瓣尖兒焦萎,多可憐!
    你不能忘我,愛,除了在你的心里,我再沒有命;
    是,我聽你的話,我等,等鐵樹兒開花我也得耐心等;
    愛,你永遠是我頭頂?shù)囊活w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一個螢火,在這園里,挨著草根,暗沉沉的飛,黃昏飛到半夜,半夜飛到天明,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見天天上那顆不變的大星,那是你,但愿你為我多放光明,隔著夜,隔著天,通著戀愛的靈犀一點……
  •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瀟灑,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飛揚,飛揚,飛揚,——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不去那凄清的山麓,也不上荒街去惆悵——飛揚,飛揚,飛揚,——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飛舞,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等著她來花園里探望——飛揚,飛揚,飛揚,——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借我的身輕,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消溶,消溶,消溶——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 可愛的秋景!
    無聲的落葉,輕盈的輕盈的,掉落在這小徑,竹籬內(nèi),隱約的,有小兒女的笑聲:
    嚦嚦的清音,繚繞著村舍的靜謐,仿佛是幽谷里的小鳥,歡噪著清晨,驅(qū)散了昏夜的晦塞,開始無限光明。
    霎那的歡欣,曇花似的涌現(xiàn),開豁了我的情緒忘卻了春戀,人生的惶惑與悲哀,惆悵與短促——在這稚子的歡笑聲里,想見了天國!
    晚霞泛濫著金色的楓林,涼風(fēng)吹拂著我孤獨的身形;
    我靈海里嘯響著偉大的波濤,應(yīng)和更偉大的脈搏,更偉大的靈潮!
  • 我有一個戀愛;
    ——我愛天上的明星;
    我愛他們的晶瑩:
    人間沒有這異樣的神明。
    在冷峭的暮冬的黃昏,在寂寞的灰色的清晨。
    在海上,在風(fēng)雨后的山頂——永遠有一顆,萬顆的明星!
    山澗邊小草花的知心,高樓上小孩童的歡欣,旅行人的燈亮與南針:
    ——萬萬里外閃爍的精靈!
    我有一個破碎的魂靈,像一堆破碎的水晶,散布在荒野的枯草里——飽啜你一瞬瞬的殷勤。
    人生的冰激與柔情,我也曾嘗味,我也曾容忍;
    有時階砌下蟋蟀的秋吟,引起我心傷,逼迫我淚零。
    我袒露我的坦白的胸襟,獻愛與一天的明星,任憑人生是幻是真地球在或是消派——大空中永遠有不昧的明星!
  • 匆匆匆!
    催催催!
    一卷煙,一片山,幾點云影,一道水,一條橋,一支櫓聲,一林松,一叢竹,紅葉紛紛:
    艷色的田野,艷色的秋景,夢境似的分明,模糊,消隱,——催催催!
    是車輪還是光陰?
    催老了秋容,催老了人生!
  • 蘇蘇是一癡心的女子,象一朵野薔薇,她的豐姿;
    象一朵野薔薇,她的豐姿來一陣暴風(fēng)雨,摧殘了她的身世。
    這荒草地里有她的墓碑淹沒在蔓草里,她的傷悲;
    淹沒在蔓草里,她的傷悲——啊,這荒土里化生了血染的薔薇!
    那薔薇是癡心女的靈魂,在清早上受清露的滋潤,到黃昏里有晚風(fēng)來溫存,更有那長夜的慰安,看星斗縱橫。
    你說這應(yīng)分是她的平安?
    但運命又叫無情的手來攀,攀,攀盡了青條上的燦爛,——可憐呵,蘇蘇她又遭一度的摧殘!
  • 陰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生活逼成了一條甬道:
    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手捫索著冷壁的粘潮,在妖魔的臟腑內(nèi)掙扎,頭頂不見一線的天光這魂魄,在恐怖的壓迫下,除了消滅更有什么愿望?
  • 多謝天!
    我的心又一度的跳蕩,這天藍與海青與明潔的陽光驅(qū)凈了梅雨時期無歡的蹤跡,也散放了我心頭的網(wǎng)羅與紐結(jié),像一朵曼陀羅花英英的露爽,在空靈與自由中忘卻了迷惘:
    ——迷惘,迷惘!
    也不知求自何處,囚禁著我心靈的自然的流露,可怖的夢魘,黑夜無邊的慘酷,蘇醒的盼切,只增劇靈魂的麻木!
    曾經(jīng)有多少的白晝,黃昏,清晨,嘲諷我這蠶繭似不生產(chǎn)的生存?
    也不知有幾遭的明月,星群,晴霞,山嶺的高亢與流水的光華……辜負!
    辜負自然界叫喚的殷勤,驚不醒這沈醉的昏迷與頑冥!
    如今,多謝這無名的博大的光輝,在艷色的青波與綠島間縈洄,更有那漁船與航影,亭亭的粘附在天邊,喚起遼遠的夢景與夢趣:
    我不由的驚悚,我不由的感愧(有時微笑的嫵媚是啟悟的棒槌!
    )是何來倏忽的神明,為我解脫憂愁,新竹似的豁裂了外籜,透露內(nèi)里的青篁,又為我洗凈障眼的盲翳,重見宇宙間的歡欣。
    這或許是我生命重新的機兆,大自然的精神!
    容納我的祈禱,容許我的不躊躇的注視,容許我的熱情的獻致,容許我保持這顯示的神奇,這現(xiàn)在與此地,這不可比擬的一切間隔的毀滅!
    我更不問我的希望,我的惆悵,未來與過去只是渺茫的幻想,更不向人間訪問幸福的進門,只求每時分給我不死的印痕,——變一顆埃塵,一顆無形的埃塵,追隨著造化的車輪,進行,進行,……
  • 這石是一堆粗丑的頑石,這百合是一從明媚的秀色,但當(dāng)月光將花影描上石隙,這粗丑的頑石也化生了媚跡。
    我是一團臃腫的凡庸,她的是人間無比的仙容;
    但當(dāng)戀愛將她偎入我的懷中,就我也變成了天神似的英雄!
  • 怨誰?
    怨誰?
    這是青天里打雷?
    關(guān)著,鎖上;
    趕明兒瓷花磚上堆灰!
    別瞧這白石臺階兒光潤,趕明兒,唉,石縫里長草,石上松上青青的全是莓!
    那廊下的青玉缸里養(yǎng)著魚,真鳳尾,可還有誰給換水,誰給撈草,誰給喂?
    要不了三五天準(zhǔn)翻著白肚鼓著眼,不浮著死,也就讓冰分兒壓一個扁!
    頂可憐是那幾個紅嘴綠毛的鸚哥,讓娘娘教得頂乖,會跟著洞簫唱歌,真嬌養(yǎng)慣,喂食一遲,就叫人名兒罵,現(xiàn)在,您叫去!
    就??赵鹤咏o您答話!
    ……
  • 我們的小園庭,有時蕩漾著無限溫柔:
    善笑的藤娘,袒酥懷任團團的柿掌綢繆,百尺的槐翁,在微風(fēng)中俯身將棠姑抱摟,黃狗在籬邊,守候睡熟的珀兒,它的小友小雀兒新制求婚的艷曲,在媚唱無休——我們的小園庭,有時蕩漾著無限溫柔。
    我們的小園庭,有時淡描著依稀的夢景;
    雨過的蒼茫與滿庭蔭綠,織成無聲幽冥,小蛙獨坐在殘?zhí)m的胸前,聽隔院蚓鳴,一片化不盡的雨云,倦展在老槐樹頂,掠檐前作圓形的舞旋,是蝙蝠,還是蜻蜓?
    我們的小園庭,有時淡描著依稀的夢景。
    我們的小園庭,有時輕喟著一聲奈何;
    奈何在暴雨時,雨槌下?lián)v爛鮮紅無數(shù),奈何在新秋時,未凋的青葉惆悵地辭樹,奈何在深夜里,月兒乘云艇歸去,西墻已度,遠巷薤露的樂音,一陣陣被冷風(fēng)吹過——我們的小園庭,有時輕喟著一聲奈何。
    我們的小園庭,有時沉浸在快樂之中;
    雨后的黃昏,滿院只美蔭,清香與涼風(fēng),大量的蹇翁,巨樽在手,蹇足直指天空,一斤,兩斤,杯底喝盡,滿懷酒歡,滿面酒紅,連珠的笑響中,浮沉著神仙似的酒翁——我們的小園庭,有時沉浸在快樂之中。
  • 昨天我冒著大雨到煙霞嶺下訪桂;
    南高峰在煙霞中不見,在一家松茅鋪的屋檐前我停步,問一個村姑今年翁家山的桂花有沒有去年開的媚,那村姑先對著我身上細細的端詳;
    活象只羽毛浸癟了的鳥,我心想,她定覺得蹊蹺,在這大雨天單身走遠道,倒來沒來頭的問桂花今年香不香。
    “客人,你運氣不好,來得太遲又太早;
    這里就是有名的滿家弄,往年這時候到處香得兇,這幾天連綿的雨,外加風(fēng),弄得這稀糟,今年的早桂就算完了。
    ”果然這桂子林也不能給我點子歡喜;
    枝上只見焦萎的細蕊,看著凄凄,唉,無妄的災(zāi)!
    為什么這到處是憔悴?
    這年頭活著不易!
    這年頭活著不易!
  • 我等候你。
    我望著戶外的昏黃如同望著將來,我的心震盲了我的聽。
    你怎還不來?
    希望在每一秒鐘上允許開花。
    我守候著你的步履,你的笑語,你的臉,你的柔軟的發(fā)絲,守候著你的一切;
    希望在每一秒鐘上枯死──你在哪里?
    我要你,要得我心里生痛,我要你火焰似的笑,要你靈活的腰身,你的發(fā)上眼角的飛星;
    我陷落在迷醉的氛圍中,像一座島,在蟒綠的海濤間,不自主的在浮沉……喔,我迫切的想望你的來臨,想望那一朵神奇的優(yōu)曇開上時間的頂尖!
    你為什么不來,忍心的!
    你明知道,我知道你知道,你這不來于我是致命的一擊,打死我生命中乍放的陽春,教堅實如礦里的鐵的黑暗,壓迫我的思想與呼吸;
    打死可憐的希冀的嫩芽,把我,囚犯似的,交付給妒與愁苦,生的羞慚與絕望的慘酷。
    這也許是癡。
    竟許是癡。
    我信我確然是癡;
    但我不能轉(zhuǎn)撥一支已然定向的舵,萬方的風(fēng)息都不容許我猶豫──我不能回頭,運命驅(qū)策著我!
    我也知道這多半是走向毀滅的路,但為了你,為了你,我什么都甘愿;
    這不僅我的熱情,我的僅有理性亦如此說。
    癡!
    想磔碎一個生命的纖維為要感動一個女人的心!
    想博得的,能博得的,至多是她的一滴淚,她的一聲漠然的冷笑;
    但我也甘愿,即使我粉身的消息傳給一塊頑石,她把我看作一只地穴里的鼠,一條蟲,我還是甘愿!
    癡到了真,是無條件的,上帝也無法調(diào)回一個癡定了的心如同一個將軍有時調(diào)回已上死線的士兵。
    枉然,一切都是枉然,你的不來是不容否認的實在,雖則我心里燒著潑旺的火,饑渴著你的一切,你的發(fā),你的笑,你的手腳;
    任何的癡想與祈禱不能縮短一小寸你我間的距離!
    戶外的昏黃已然凝聚成夜的烏黑,樹枝上掛著冰雪,鳥雀們典去了它們的啁啾,沉默是這一致穿孝的宇宙。
    鐘上的針不斷的比著玄妙的手勢,像是指點,像是同情,像的嘲諷,每一次到點的打動,我聽來是我自己的心的活埋的喪鐘。
  • 樹上的葉子說:
    “這來又變樣兒了,你看,有的是抽心爛,有的是卷邊焦!
    ”“可不是,”答話的是我自己的心:
    它也在冷酷的西風(fēng)里褪色,凋零。
    這時候連翩的明星爬上了樹尖;
    “看這兒,”它們仿佛說:
    “有沒有改變?
    ”“看這兒,”無形中又發(fā)動了一個聲音,“還不是一樣鮮明?
    ”——插話的是我的魂靈。
  • 又被它從睡夢中驚醒,深夜里的琵琶!
    是誰的悲思,是誰的手指,象一陣凄風(fēng),象一陣慘雨,象一陣落花,在這夜深深時,在這睡昏昏時,挑動著緊促的弦索,亂彈著宮商角微,和著這深夜,荒街,柳梢頭有殘月掛,啊,半輪的殘月,象是破碎的希望他,他頭戴一頂開花帽,身上帶著鐵鏈條,在光陰的道上瘋了似的跳,瘋了似的笑,完了,他說,吹糊你的燈,她在墳?zāi)沟哪且贿叺龋饶闳ビH吻,等你去親吻,等你去親吻!
  • 闊的??盏奶煳也恍枰?,我也不想放一只巨大的紙鷂上天去捉弄四面八方的風(fēng);
    我只要一分鐘我只要一點光我只要一條縫,象一個小孩爬伏在一間暗屋的窗前望著西天邊不死的一條縫,一點光,一分鐘。
  • 在那山道旁,一天霧濛濛的朝上,初生的小藍花在草叢里窺覷,我送別她歸去,與她在此分離,在青草里飄拂,她的潔白的裙衣。
    我不曾開言,她亦不曾告辭,駐足在山道旁,我暗暗的尋思,“吐露你的秘密,這不是最好時機?
    ”——露沾的小草花,仿佛惱我的遲疑。
    為什么遲疑,這是最后的時機,在這山道旁,在這霧盲的朝上?
    收集了勇氣,向著她我旋轉(zhuǎn)身去:
    ——但是啊,為什么她這滿眼凄惶了我咽住了我的話,低下了我的頭,水灼與冰激在我的心胸間回蕩,啊,我認識了我的命運,她的憂愁,——在這濃霧里,在這凄清的道旁!
    在那天朝上,在霧茫茫的山道旁,新生的小藍花在草叢里睥睨我目送她遠去,與她從此分離——在青草間飄拂,她那潔白的裙衣!
  •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象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fēng)的嬌羞,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那一聲珍重里有蜜甜的憂愁。
  • 有如在火一般可愛的陽光里,偃臥在長梗的,雜亂的叢草里,聽初夏第一聲的鷓鴣,從天邊直響入云中,從云中又回響到天邊;
    有如在月夜的沙漠里,月光溫柔的手指,輕輕的撫摩著一顆顆熱傷了的砂礫,在鵝絨般軟滑的熱帶的空氣里,聽一個駱駝的鈴聲,輕靈的,輕靈的,在遠處響著,近了,近了,又遠了……有如在一個荒涼的山谷里,大膽的黃昏星,獨自臨照著陽光死去了的宇宙,野草與野樹默默的祈禱著。
    聽一個瞎子,手扶著一個幼童,鐺的一響算命鑼,在這黑沉沉的世界里回響著:
    有如在大海里的一塊礁石上,浪濤像猛虎般的狂撲著,天空緊緊的繃著黑云的厚幕,聽大海向那威嚇著的風(fēng)暴,低聲的,柔聲的,懺悔它一切的罪惡;
    有如在喜馬拉雅的頂顛,聽天外的風(fēng),追趕著天外的云的急步聲,在無數(shù)雪亮的山壑間回響著;
    有如在生命的舞臺的幕背,聽空虛的笑聲,失望與痛苦的呼答聲,殘殺與淫暴的狂歡聲,厭世與自殺的高歌聲,在生命的舞臺上合奏著;
    我聽著了天寧寺的禮懺聲!
    這是哪里來的神明?
    人間再沒有這樣的境界!
    這鼓一聲,鐘一聲,磐一聲,木魚一聲,佛號一聲……樂音在大殿里,迂緩的,曼長的回蕩著,無數(shù)沖突的波流諧合了,無數(shù)相反的色彩凈化了,無數(shù)現(xiàn)世的高低消滅了……這一聲佛號,一聲鐘,一聲鼓,一聲木魚,一聲磐,諧音盤礴在宇宙間——解開一小顆時間的埃塵,收束了無量數(shù)世紀(jì)的因果;
    這是哪里來的大和諧——星海里的光彩,大千世界的音籟,真生命的洪流:
    止息了一切的動,一切的擾攘;
    在天地的盡頭,在金漆的殿椽間,在佛像的眉宇間,在我的衣袖里,在耳鬢邊,在官感里,在心靈里,在夢里,……在夢里,這一瞥間的顯示,青天,白水,綠草,慈母溫軟的胸懷,是故鄉(xiāng)嗎?
    是故鄉(xiāng)嗎?
    光明的翅羽,在無極中飛舞!
    大圓覺底里流出的歡喜,在偉大的,莊嚴(yán)的,寂滅的,無疆的,和諧的靜定中實現(xiàn)了!
    頌美呀,涅槃!
    贊美呀,涅槃!
  • 我騎著一匹拐腿的瞎馬,向著黑夜里加鞭;
    ——向著黑夜里加鞭,我跨著一匹拐腿的瞎馬!
    我沖入這黑綿綿的昏夜,為要尋一顆明星;
    ——為要尋一顆明星,我沖入這黑茫茫的荒野。
    累壞了,累壞了我胯下的牲口,那明星還不出現(xiàn);
    ——那明星還不出現(xiàn),累壞了,累壞了馬鞍上的身手。
    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荒野里倒著一只牲口,黑夜里躺著一具尸首。
    ——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
  • 今晚天上有半輪的下弦月;
    我想攜著她的手,往明月多處走——一樣是清光,我說,圓滿或殘缺。
    園里有一樹開剩的玉蘭花;
    她有的是愛花癬,我愛看她的憐惜——一樣是芬芳,她說,滿花與殘花。
    濃陰里有一只過時的夜鶯,她受了秋涼,不如從前瀏亮——快死了,她說,但我不悔我的癡情!
    但這鶯,這一樹花,這半輪月——我獨自沉吟,對著我的身影——她在那里,阿,為什么傷悲,凋謝,殘缺?
  • 什么無名的苦痛,悲悼的新鮮,什么壓迫,什么冤曲,什么燒燙你體膚的傷,婦人,使你蒙著臉在這昏夜,在這不知名的道旁,任憑過往人停步,訝異的看你,你只是不作聲,黑綿綿的坐地?
    還有蹲在你身旁悚動的一堆,一雙小黑跟閃蕩著異樣的光,象暗云天偶露的星唏,她是誰?
    疑懼在她臉上,可憐的小羔羊,她怎知道人生的嚴(yán)重,夜的黑,她怎能明白運命的無情,慘刻?
    聚了,又散了,過往人們的訝異。
    剎那的同情也許,但他們不能為你停留,婦人,你與你的兒女,伴著你的孤單,只昏夜的陰沉,與黑暗里的螢光,飛來你身旁,來照亮那小黑眼閃蕩的星芒!
  • 你我千萬不可褻瀆那一個字,別忘了在上帝跟前起的誓。
    我不僅要你最柔軟的柔情,蕉衣似的永遠裹著我的心;
    我要你的愛有純鋼似的強,在這流動的生里起造一座墻;
    任憑秋風(fēng)吹盡滿園的黃葉,任憑白蟻蛀爛千年的畫壁;
    就使有一天霹靂震翻了宇宙,——也震不翻你我“愛墻”內(nèi)的自由!
  • 我們要盼望一個偉大的事實出現(xiàn),我們要守候一個馨香的嬰兒出世:
    ——你看他那母親在她生產(chǎn)的床上受罪!
    她那少婦的安詳,柔和,端麗現(xiàn)在在劇烈的陣痛里變形成不可信的丑惡:
    你看她那遍體的筋絡(luò)都在她薄嫩的皮膚底里暴漲著,可怕的青色與紫色,象受驚的水青蛇在田溝里急泅似的,汗珠站在她的前額上象一顆彈的黃豆。
    她的四肢與身體猛烈的抽搐著,畸屈著,奮挺著,糾旋著,仿佛她墊著的席子是用針尖編成的,仿佛她的帳圍是用火焰織成的;
    一個安詳?shù)?,?zhèn)定的,端莊的,美麗的少婦,現(xiàn)在在絞痛的慘酷里變形成魔鬼似的可怖:
    她的眼,一時緊緊的闔著,一時巨大的睜著,她那眼,原來象冬夜池潭里反映著的明星,現(xiàn)在吐露著青黃色的兇焰,眼珠象是燒紅的炭火,映射出她靈魂最后的奮斗,她的原來朱紅色的口唇,現(xiàn)在象是爐底的冷灰,她的口顫著,撅著,扭著,死神的熱烈的親吻不容許她一息的平安,她的發(fā)是散披著,橫在口邊,漫在胸前,象揪亂的麻絲,她的手指間緊抓著幾穗擰下來的亂發(fā);
    這母親在她生產(chǎn)的床上受罪:
    ——但她還不曾絕望,她的生命掙扎著血與肉與骨與肢體的纖微,在危崖的邊沿上,抵抗著,搏斗著,死神的逼迫;
    她還不曾放手,因為她知道(她的靈魂知道!
    )這苦痛不是無因的,因為她知道她的胎宮里孕育著一點比她自己更偉大的生命的種子,包涵著一個比一切更永久的嬰兒;
    因為她知道這苦痛是嬰兒要求出世的征候,是種子在泥土里爆裂成美麗的生命的消息,是她完成她自己生命的使命的時機;
    因為她知道這忍耐是有結(jié)果的,在她劇痛的昏瞀中她仿佛聽著上帝準(zhǔn)許人間祈禱的聲音,她仿佛聽著天使們贊美未來的光明的聲音;
    因此她忍耐著,抵抗著,奮斗著……她抵拼繃斷她統(tǒng)體的纖微,她要贖出在她那胎宮里動蕩著的生命,在她一個完全,美麗的嬰兒出世的盼望中,最銳利,最沉酣的痛感逼成了最銳利最沉酣的快感……
  • 我不知道風(fēng)是在哪一個方向吹——我是在夢中,在夢的輕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風(fēng)是在哪一個方向吹——我是在夢中,她的溫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風(fēng)是在哪一個方向吹——我是在夢中,甜美是夢里的光輝。
    我不知道風(fēng)是在哪一個方向吹——我是在夢中,她的負心,我的傷悲。
    我不知道風(fēng)是在哪一個方向吹——我是在夢中,在夢的悲哀里心碎!
    我不知道風(fēng)是在哪一個方向吹——我是在夢中,黯淡是夢里的光輝。
  •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艷影,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條水草那樹蔭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間,沉淀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
    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里放歌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 我送你一個雷峰塔影,滿天稠密的黑云與白云;
    我送你一個雷峰塔頂,明月瀉影在眠熟的波心。
    深深的黑夜,依依的塔影,團團的月彩,纖纖的波鱗——假如你我蕩一支無遮的小艇,假如你我創(chuàng)一個完全的夢境!
  • 昨天我瓶子里斜插著的桃花是朵朵媚笑在美人的腮邊掛;
    今兒它們?nèi)土祟^,全變了相:
    ——紅的白的尸體倒懸在青條上。
  • 一“女郎,單身的女郎,你為什么留戀這黃昏的海邊?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
    回家我不回,我愛這晚風(fēng)吹:
    ”——在沙灘上,在暮靄里,有一個散發(fā)的女郎——徘徊,徘徊。
    二“女郎,散發(fā)的女郎,你為什么彷徨在這冷清的海上?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
    你聽我唱歌,大海,我唱,你來和:
    ”——在星光下,在涼風(fēng)里,輕蕩著少女的清音——高吟,低哦。
    三“女郎,膽大的女郎!
    那天邊扯起了黑幕,這頃刻間有惡風(fēng)波——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
    你看我凌空舞,學(xué)一個海鷗沒海波:
    ”——在夜色里,在沙灘上,急旋著一個苗條的身影——婆娑,婆娑。
    四“聽呀,那大海的震怒,女郎回家吧,女郎!
    看呀,那猛獸似的海波,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
    海波他不來吞我,我愛這大海的顛簸!
    ”在潮聲里,在波光里,啊,一個慌張的少女在海沫里,蹉跎,蹉跎。
    五“女郎,在哪里,女郎?
    在哪里,你嘹亮的歌聲?
    在哪里,你窈窕的身影?
    在哪里,啊,勇敢的女郎?
    ”黑夜吞沒了星輝,這海邊再沒有光芒;
    海潮吞沒了沙灘,沙灘上再不見女郎,——再不見女郎!
  • 檐前的秋雨在說什么?
    它說摔了她,憂郁什么?
    我手拿起案上的鏡框,在地平上摔一個丁當(dāng)。
    檐前的秋雨又在說什么?
    “還有你心里那個留著做什么?
    ”驀地里又聽見一聲清新——這回摔破的是我自己的心!
  • 再不見雷峰,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冢,頂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蔥;
    頂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蔥,再不見雷峰,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冢。
    為什么感慨,對著這光陰應(yīng)分的摧殘?
    世上多的是不應(yīng)分的變態(tài),世上多的是不應(yīng)分的變態(tài);
    為什么感慨,對著這光陰應(yīng)分的摧殘?
    為什么感慨:
    這塔是鎮(zhèn)壓,這墳是掩埋,鎮(zhèn)壓還不如掩埋來得痛快!
    鎮(zhèn)壓還不如掩埋來得痛快,為什么感慨:
    這塔是鎮(zhèn)壓,這墳是掩埋。
    再沒有雷峰;
    雷峰從此掩埋在人的記憶中:
    象曾經(jīng)的幻夢,曾經(jīng)的愛寵;
    象曾經(jīng)的幻夢,曾經(jīng)的愛寵,再沒有雷峰;
    雷峰從此掩埋在人的記憶中。
  • 這是我自己的身影,今晚間倒映在異鄉(xiāng)教宇的前庭,一座冷峭峭森嚴(yán)的大殿,一個峭陰陰孤聳的身影。
    我對著寺前的雕像發(fā)問:
    “是誰負責(zé)這離奇的人生?
    ”老朽的雕像瞅著我發(fā)楞,仿佛怪嫌這離奇的疑問。
    我又轉(zhuǎn)問那冷郁郁的大星,它正升起在這教堂的后背,但它答我以嘲諷似的迷瞬,在星光下相對,我與我的迷謎!
    這時間我身旁的那顆老樹,他蔭蔽著戰(zhàn)跡碑下的無辜,幽幽的嘆一聲長氣,象是凄涼的空院里凄涼的秋雨。
    他至少有百余年的經(jīng)驗,人間的變幻他什么都見過;
    生命的頑皮他也曾計數(shù);
    春夏間洶洶,冬季里婆婆。
    他認識這鎮(zhèn)上最老的前輩,看他們受洗,長黃毛的嬰孩;
    看他們配偶,也在這教門內(nèi),——最后看他們名字上墓碑!
    這半悲慘的趣劇他早經(jīng)看厭,他自身癰腫的殘余更不沽戀;
    因此他與我同心,發(fā)一陣嘆息——?。?br>我身影邊平添了斑斑的落葉!
徐志摩 []

徐志摩(1897年1月15日—1931年11月19日),原名章垿[xù],字槱[yǒu]森,留學(xué)英國時改名志摩。曾用過的筆名有南湖、詩哲、海谷、谷、大兵、云中鶴、仙鶴、刪我、心手、黃狗、諤諤等。浙江海寧硤石人。現(xiàn)代詩人、散文家,新月派代表詩人,新月詩社成員。 1915年畢業(yè)于杭州一中,先后就讀于上海滬江大學(xué)、天津北洋大學(xué)和北京大學(xué)。 1918年赴美國克拉克大學(xué)學(xué)習(xí)銀行學(xué)。十個月即告畢業(yè),獲學(xué)士學(xué)位,得一等榮譽獎。同年,轉(zhuǎn)入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xué)的研究院,進經(jīng)濟系。? 1921年赴英國留學(xué),入劍橋大學(xué)當(dāng)特別生,研究政治經(jīng)濟學(xué)。在劍橋兩年深受西方教育的熏陶及歐美浪漫主義和唯美派詩人的影響。奠定其浪漫主義詩風(fēng)。1923年成立新月社。1924年任北京大學(xué)教授。1926年任光華大學(xué)(華東師范大學(xué)前身)、大夏大學(xué)(華東師范大學(xué)前身)和南京中央大學(xué)(1949年更名為南京大學(xué))教授。1930年辭去了上海和南京的職務(wù),應(yīng)胡適之邀,再度任北京大學(xué)教授,兼北京女子師范大學(xué)教授。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搭乘“濟南號”郵政飛機北上,途中因大霧彌漫,飛機觸山,不幸罹難。代表作品有《再別康橋》《翡冷翠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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